惡蛟篇)
大慶於都,天子腳下,龍氣盤踞之地,千百年來皆是王朝最繁華鼎盛的所在。
朱雀天街之上,車水馬龍,高樓飛簷。
張蛟對此卻恍若未見,他隻是背著一個半舊的行囊,跟在一位身形佝僂、始終慢他半步的老人身後,穿過摩肩接踵的人潮。
少年魁梧的身板與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在這滿目綺羅的帝都顯得格格不入。
“小子,這於都城,可比你那小鎮大多了。眼睛彆老盯著腳下,也看看天,看看人。”
吳用沙啞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
張蛟撓了撓頭,憨厚一笑:“吳爺爺,我心裡有數。”
猶豫城池重地,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於菟已經被張蛟用柳相贈送的靈獸袋子裝了起來。
南華古仙在消散之際讓張蛟去往於都,說在那裡跟著直覺走就等你找到那件東西。
直覺這東西很微妙,像個無形的手,牽引著他穿過一道道繁華街巷,轉入愈發偏僻狹窄的胡同。
空氣中漸漸彌漫起一股古怪的味道,那是廉價脂粉、汗水與餿食混合的古怪氣味。
耳邊傳來更多的是叫賣聲、吆喝聲,還有孩童追逐打鬨的嬉笑,以及偶爾傳來的幾聲粗俗的咒罵。
張蛟聞著這與小鎮截然不同的氣息,“這裡……是哪裡?”
吳用瞥了他一眼,聲音淡漠:“百戲坊。於都城最下賤的地方。”
巷弄兩側,擠滿了各式各樣賣藝求生的底層人。
耍猴的,吞劍的,胸口碎大石的,喧嘩與叫好聲此起彼伏,卻都透著一股子掙紮求活的辛酸。
張蛟的腳步,最終停在了一處簡陋的露天戲台前。
戲台上,一個身形極為瘦弱的少年,臉上塗著滑稽可笑的油彩,穿著一身破爛不堪的戲服,正賣力地表演著一些拙劣的戲法。
少年動作遲緩無力,翻不出像樣的跟頭,拋出的石子也總會掉落,引來台下看客一陣哄笑與倒彩。
少年似乎早已習慣,並不言語,隻是在每次失敗後,都默默地撿起石子,一遍遍重複。
可張蛟的目光卻並未落在少年那可笑的妝容與笨拙的動作上。
他定定地望著那雙透過油彩望向人群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清澈的眼眸,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世間萬物的本相,可在那清澈的深處,卻是一片死寂,是那種曠野孤墳、寒冬枯井般的孤獨,深不見底,冷入骨髓。
張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個在鎮子後山獨自砍柴,在街頭巷尾被孩童追打的傻大個兒。
戲法終於結束,少年喘著氣,朝著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稀稀拉拉的幾枚銅錢被扔上台,他便小心翼翼地一一拾起,揣入懷中,而後沉默地走下戲台,拐入一條更深的小巷。
張蛟默默跟了上去。
吳用依舊是那副佝僂的模樣,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渾濁的老眼看著這一切,古井無波,隻是那微微佝僂的背脊,似乎挺直了半分。
巷子儘頭,是一座破敗得幾乎要倒塌的小院。少年推開吱呀作響的柴門,走了進去。
“是醜兒回來了嗎?”屋裡傳來一個蒼老而虛弱的聲音。
“嗯,奶奶,我回來了。”少年的聲音輕柔,帶著病氣,卻很乾淨。
張蛟站在院門口,看著少年將懷裡那幾枚銅錢小心地放入一個豁了口的瓦罐,又從灶上端出一碗看不清顏色的稀粥,一口一口,喂給一位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的老婦人。
老婦人臉上滿是皺紋,雙眼的位置隻剩下兩道深深的凹陷。
張蛟沒有進去,也沒有開口言明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