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門的人來得氣勢洶洶,走得卻多少有些灰頭土臉。
一場眼看就要掀起腥風血雨的衝突,被那一句從茶館二樓悠悠飄來的話語,輕描淡寫地按了下去。
風波過後,於都城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朱雀天街依舊車水馬龍,皇城宮牆上的琉璃瓦在秋日的陽光下泛著金光,百戲坊的喧囂也一如既往,仿佛昨日的對峙隻是一場無人問津的鬨劇。
隻是,在這份平靜的表象之下,暗流卻愈發洶湧。
皇城深處,欽天監的觀星台上,有星盤無聲轉動,將百戲坊周邊方圓數裡儘數籠罩,氣機隔絕,名為監視,實為封鎖。龍
椅上的年輕天子,選擇了一種最為冷酷的旁觀,他要看一場戲,一場山上人自相殘殺的戲。
而在於都城另一處不起眼的客棧裡,亦有兩道深不可測的氣息,如古井般沉寂。
……
酒樓二樓,臨窗的位置,白衣柳相為自己斟滿一杯酒,又給對麵安靜坐著的張蛟倒了一杯。
“在想什麼?”柳相晃著酒杯,懶洋洋地問道。
張蛟沒有碰酒杯,隻是低頭看著自己那雙布滿老繭的手,許久,才悶聲道:“先生,我以前在鎮上,彆人都說我傻。那時候,我分不清好壞,彆人打我,我以為是跟我玩,彆人罵我,我也聽不懂。可現在,我……能看懂一些東西了。”
他抬起頭,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眸,此刻卻多了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鬱。
“那個叫南宮弗的人,他看我和小醜兒的眼神,就像吳爺爺看藥鋪裡那些待價而沽的藥材。我們不是人,是東西。”
“還有那個老頭,白奉。他嘴上說著恩賜,眼睛裡卻全是看不起。我能感覺到,如果不是吳爺爺和先生您在,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們,就像踩死兩隻螞蟻。”
柳相抿了口酒,不置可否:“看懂了,是好事。說明你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傻大個兒了。”
“可我……”
張蛟的拳頭在桌下悄然握緊,聲音裡透著一絲掙紮與迷茫,“可我看懂了之後,心裡就堵得慌。尤其是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一閉上眼,就是南宮弗那張臉,就是他那看不起人的眼神。我心裡就冒出一股火,想……想一拳打爛他的臉,想把他踩在腳底下,讓他也嘗嘗被人當成東西的滋味。”
他有些艱難地吐出一口氣:“先生,我是不是很壞?”
“不壞。”柳相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平淡,“這叫恨。是人都會有。隻是,你得學會怎麼用它。”
張蛟沉默了,他從懷中摸出一本陳舊泛黃的道書,正是南華仙人留下的那部《都天煌煌要術》。
“南華老神仙留下的這部書,我最近看懂了一些。裡麵講的雷法,很厲害,煌煌如天威,可以蕩儘一切邪魔。可我怕……”
他看著自己的手,“我怕我使出的雷,會跟南宮弗的一樣,隻有霸道,隻有欺負人。我怕自己,會變成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怕?”柳相聞言,竟是笑了,那笑容裡帶著幾分讚許,“知道怕,就還有救。”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張蛟眉心輕輕一點。
“來,我帶你去看看,什麼是真正的雷。”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遭的酒樓、街景、人聲,儘數如潮水般退去。張蛟發現自己已置身於一片無邊無際的混沌之中。
沒有天,沒有地,隻有灰蒙蒙的霧氣與永恒的死寂。
下一刻,死寂被打破。
一道慘白色的電光毫無征兆地撕裂混沌,當頭劈下!
威能之強,絲毫不亞於尋常玄心境巔峰煉氣士的全力一擊。
張蛟甚至來不及生出任何念頭,神魂便在那道電光中,被瞬間劈得粉身碎骨。
劇痛,然後是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他那些破碎的神魂碎片,又在一種莫名的力量牽引下,艱難地重新聚合。可還未等他完全凝聚成形,第二道、第三道……成千上萬道雷霆,便如狂風暴雨般接踵而至!
一次又一次地粉碎,一次又一次地重聚。
在這無休無止的生滅輪回中,張蛟漸漸忘記了恐懼,忘記了疼痛,甚至忘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