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風,不知何時起,變得像刀子一樣,刮在人臉上生疼。
百戲坊那座破敗的小院裡,最後一盞油燈的燈芯,也燃到了儘頭,昏黃的光暈在牆壁上無力地搖曳,仿佛隨時都會被窗外灌入的寒風吹滅。
張蛟坐在床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已經在這裡坐了整整一個時辰,隻是定定地看著床上那個瘦弱的身影。
小醜兒的呼吸愈發微弱,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臉頰泛著一種病態的潮紅,原本清澈的眼角,滲出了絲絲縷縷的血跡,在蒼白的麵容上,顯得觸目驚心。
“張蛟大哥……”
少年的聲音輕得像夢囈,若非這屋裡死寂一片,根本無從聽見。
張蛟的身子一顫,連忙俯下身,將耳朵湊到他嘴邊,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我在,我在這裡。”
“我……好冷啊。”
小醜兒說著,費力地抬起手,那隻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手,摸索著,抓住了張蛟那隻布滿老繭的、寬厚的手掌。
“不怕,我給你捂著,一會兒就暖和了。”
張蛟將他那隻小手緊緊地攥在掌心,用自己的體溫,徒勞地想去溫暖那具正在迅速流失生機的軀體。
“沒用的。”
小醜兒輕輕地搖了搖頭,臉上卻露出一個乾淨的、釋然的笑容,“我知道的,我的時間……不多了。”
他的另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撫上自己的眼睛。
“張蛟大哥,我這輩子,活得像個笑話。他們都叫我醜奴兒,因為我臉上的油彩,也因為我這雙眼睛……它們能看到彆人看不到的東西,看到人心裡的顏色,看到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可我什麼也做不了,看得越多,就越痛苦。”
他的聲音頓了頓,喘了口氣,那雙開始變得渾濁的眸子,卻異常明亮地望著張蛟。
“可我看到了你的顏色,像一團火,很乾淨,很暖和。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乾淨的人。”
張蛟的心像是被一隻巨手狠狠攥住,想說些什麼,喉嚨裡卻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張蛟大哥……”
小醜兒忽然換了個稱呼,聲音裡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近乎無畏的安心,“我不想再當醜奴兒了……我不想就這麼悄悄地死了,像路邊的一隻螞蟻。”
小醜兒抓著張蛟的手,用儘了最後的力氣。“等我死了……把我的眼睛……給你,好不好?”
“用我的眼睛,換你……能一直保護更多像我一樣的人。這樣,我就不是醜奴兒了,我也……能做一件有用的事了。”
張蛟聞言,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
看著少年臉上那真誠而期盼的笑容,看著小醜兒眼中那抹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通透與決絕,胸中那座一直壓抑著的火山,終於轟然爆發。
眼淚先是無聲地滑落,滾燙得灼人,隨即,張蛟再也抑製不住,抱著懷中那具漸漸冰冷的瘦弱身軀,發出了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壓抑而絕望的嗚咽。
……
夜色更深,風雨欲來。
張蛟跌跌撞撞地衝出小院,衝過一道道寂靜的巷弄,最終在那座臨河的酒樓下,找到了依舊在自斟自飲的白衣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