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路走不通,那便換另一條。
過剛易折,那麼……柔又當如何?
柳相雙眸緩緩閉合,這一次,他沒有絲毫吝嗇。心神沉入氣府,那條盤踞在氣運池中的龐大真身輕輕一動,磅礴如江海的壽元便被毫不猶豫地抽取出來,如一道無形的洪流,悉數灌注進了“大夢千秋”的神通之內。
近千年歲月,對於尋常地仙而言,幾乎是半生道行。
於他,可有可無。
用這近千年的光陰,去構築一個無比真實、無比堅固的夢中天地,去驗證另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
這一次,故事的開篇,是無儘的黑暗與血色。
滿門被屠,血流漂櫓,一個名為“顧慎之”的少年,在屍山血海中僥幸存活,成了唯一的孤兒。
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臂,將哭聲與嗚咽儘數吞咽回肚,任由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將自己蜷縮在柴房最陰暗的角落,疊放的柴火堆為他提供了微不足道的遮掩。聽著刀劍劈砍骨肉的可怖聲響,聽著族人臨死前的淒厲慘叫,聽著仇家肆意張狂的笑聲和四處搜尋的腳步。每一聲,都像一把淬毒的錐子,狠狠紮進他年幼的心房。
不知過了多久,當宅邸終於重歸死寂,隻餘下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燒焦木料的刺鼻氣味時,顧慎之才敢從柴堆後顫抖著探出頭。月光慘白,照著庭院中橫七豎八的屍骸,每一張麵孔都曾是他熟悉的長輩、同伴。他不敢久留,強忍著胃中翻江倒海的惡心與深入骨髓的恐懼,趁著夜色,如一隻受驚的老鼠般,從狗洞中爬出了這座人間地獄。
漫無目的地逃亡,饑寒交迫,數度昏厥在路旁。
餓極了,便去啃食樹皮草根,渴了,便去喝路邊泥潭裡的汙水。
見過其他流離失所的孤兒為了半個發黴的窩頭大打出手,也見過難民被凶狠的盜匪殘忍殺害。
這些景象,無一不在告訴他,這個世界有多麼危險,人心有多麼叵測。
數月後,形容枯槁、衣不蔽體的顧慎之,在一座早已荒廢、蛛網密布的山神廟中避雨。
電閃雷鳴之夜,顧慎之蜷縮在缺了半邊腦袋的山神泥像腳下,瑟瑟發抖。無意間,他觸碰到了泥像底部一塊鬆動的石板,石板下,竟藏著一本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殘破冊子。冊子封皮早已模糊不清,內頁也多有蟲蛀,但勉強還能辨認出三個字——《龜息訣》。
他如獲至寶。
這本法門並非什麼驚世駭俗的神功秘籍,隻是教人如何收斂氣息、模仿龜蛇蟄伏、從而延年益壽的粗淺吐納之術。但對於此刻的顧慎之而言,能夠活下去,能夠不被人輕易發現,便是最大的奢求。
他的人生,從那一刻起,便隻剩下一個字——“苟”。
尋了一處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在隱蔽的山洞中住了下來。
白天,他小心翼翼地外出采摘野果,捕捉些弱小的蟲豸果腹,夜晚,便勤修不輟那本《龜息訣》。
顧慎之資質平庸,但勝在有超乎常人的耐心與謹慎。將《龜息訣》的每一個字都掰開揉碎了去理解,去實踐,數年如一日,從未懈怠。
十數年後,顧慎之已是一名青年。
顧慎之樣貌普通,氣息更是平凡到丟進人堆裡便再也找不出來。
這正是他苦修《龜息訣》的成果。他偶爾會下山,去附近的城鎮換取些生活必需品。
一次,他在街頭與當年屠戮他滿門的仇家的一名旁係子弟不期而遇。那人早已不認得他,卻因他走路時低眉順眼,不慎擋了路,便對他頤指氣使,拳打腳踢。
顧慎之沒有反抗,甚至沒有流露出絲毫怨懟。當即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認錯,額頭很快便滲出血跡,姿態之卑微,讓那紈絝子弟都覺得失了興致,罵咧咧地吐了口唾沫,揚長而去。圍觀的路人指指點點,皆道此人懦弱無能。
當夜,顧慎之悄無聲息地潛至那紈絝子弟的府邸外。
沒有進去,隻是在下風口,點燃了一株他耗費數年時間尋覓、培育的無色無味的毒草。毒草的煙氣隨風飄入府中,吸入者不會立時斃命,卻會日漸神思恍惚,夜不能寐,最終心力交瘁而亡。
做完這一切,仔仔細細清理了所有痕跡,仿佛從未出現過。數月後,那紈絝子弟暴斃的消息傳來,無人知曉其真正死因。顧慎之在自己的山洞中,默默為自己倒了一杯水,算是祭奠。他堅信,斬草務必除根,哪怕是一絲一毫的風險,都不能留下。
又過數年,他在山中采藥,偶遇一位身受重傷、倒在溪邊奄奄一息的美貌女修。
那女修衣飾華貴,法力波動雖然微弱,卻也顯示其修為不凡。她見顧慎之走近,眼中露出哀求與希冀之色。
顧慎之隻是遠遠站定,打量了片刻,便麵無表情地轉身,繞道離去。
他曾見過有山野村夫救助過往修士,結果卻引來修士的仇家,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紅顏禍水,英雄救美,在他看來,都是愚不可及的取死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女修的生死,與他何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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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流轉,顧慎之的修為在《龜息訣》的滋養下,緩慢而堅定地增長著。
他從不與人爭鬥,也從不覬覦什麼天材地寶。若有上古秘境開啟,引得無數修士蜂擁而至,他隻會遠遠地觀望。
待到秘境關閉,眾人散去,他才會小心翼翼地潛入其中,如同田鼠一般,搜尋那些被人遺漏的、價值不大的殘羹剩飯。
即便如此,顧慎之也從不深入,一旦察覺到絲毫危險,便立刻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