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光陰,於臧符峰巔,不過是幾場大雪的厚度,是石階上青苔生了又滅的輪回。
老祠廟內,墨衫柳相緩緩睜眼。
那雙本該深邃如淵、包容萬象的眸子裡,此刻卻帶著掩不住的疲憊,源自神魂深處。
一番心血,寫就三份自認完美的劇本,可墨跡一乾,才發現劇本裡的主角,全死了。
抬手緩慢地揉了揉眉心。
第三個千年,又於指尖無聲無息地化作了虛無泡影。
溫淵的結局,比林凡的剛愎自用、顧慎之的畏葸不前,更讓柳相感到一種徹骨的無力。
那是一條看上去無比完美、無懈可擊的道路。柳相幾乎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親眼看著那個名為溫淵的念頭,走對了每一步,規避了每一個風險,將心機與隱忍,將審時度勢與果決出擊,都拿捏到了凡人智謀的巔峰。
可就是這樣一條完美之路,最終,卻通向了一座最絕望的死胡同。
那座名為“小有清虛天”的上古洞天,四季如春,仙鶴飛舞,靈氣盎然,本是修士夢寐以求的無上福地,卻成了困住溫淵餘生的精美牢籠。坐擁天下,卻失去了走向天下的路。
看得到天門,卻永遠也推不開。
那感覺,就像一個口渴至極的旅人,被困在了一座由冰雪砌成的宮殿裡,目之所及皆是水源,卻喝不下一口,隻能在無儘的寒冷與乾渴中,坐看自己的生機一點點流逝。
這些年,以大夢千秋為爐,以自身壽元為薪,試過太多種可能。
有殺伐果斷、以力證道的魔道巨擘,卻在天門之前被自己的心魔反噬,焚身而亡。
有心懷蒼生、欲立人教的救世聖賢,卻因承載的眾生念力太過龐雜,汙了道心,最終化作泥塑,散於風中。
還有斬斷七情六欲,唯劍作伴的無情劍仙,劍意雖利,卻終因少了一分人間煙火氣,劍道有形而無神,無法引動大道共鳴,老死於山巔。
無一例外,這些人生或璀璨如夏花,或堅韌如磐石,卻總會在那道無形的天門之前,戛然而止。
要麼道心崩毀,要麼壽元枯竭,要麼,就如溫淵這般,被困在自己親手打造的完美囚籠中,眼睜睜地看著歲月流逝,直至油儘燈枯。
為了這幾場鏡花水月,投入的壽元,已然超過了三萬載。
三萬年。
這等手筆,若是被那幾位坐鎮天下、為了一兩千年壽數便要斤斤計較、苦心算計的九境大修士知曉,怕是會當場道心失守,氣得吐血三升,指著天王山的方向罵一句“暴殄天物”都是輕的。
可對柳相而言,壽元無窮無儘,這三萬年,不過是池塘裡舀出去了幾瓢水,算不得什麼。
真正令人挫敗的是,這幾瓢水,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真正激起。
柳相緩緩站起身,走到祠廟門口,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那口氣息在清晨微涼的空氣中,化作一道淡淡的白練,久久不散。
柳相開始複盤這數場大夢。
新生之法,確實可行。以如意神通為骨,以自身見聞為肉,憑空捏造出一段段真實不虛的命運脈絡,甚至能讓夢中人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與獨立意誌。
可問題在於,鋪就的每一條道路,都錯了。
過剛易折,過柔則不爭,剛柔並濟卻又失了那一往無前的真意。
身處岔路口,眼前是無數條通往遠方的路,卻唯獨看不清哪一條能真正抵達山頂。
既然暫時行不通,那便不必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