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被潑了濃墨,黑得不見一絲雜色。寒風自北方曠野長驅直入,像無數無形的野獸,在這座破敗的村落裡橫衝直撞,發出嗚咽般的嘶吼。
妟回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塊冰坨子了。身上的錦衣華服早就被風打透,那點可憐的溫度被一點點抽走,隻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肚子裡的饑餓感也變成了一隻抓心撓肝的小手,攪得五臟六腑都在抗議。
“夫子……”
小家夥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兩條腿軟得像麵條,“我真的……真的走不動了。”
張夫子聞聲駐足,回轉過身,昏暗中看不清神情,隻有一雙眸子在夜裡亮得驚人。
“那就彆走了。”
聲音古井無波,聽不出半點情緒。
這句話仿佛抽走了妟回最後一點力氣。
小小的身子一軟,乾脆地坐倒在滿是沙土的地上。
張夫子也不去扶,也不催促,隻是負手而立,靜靜地眺望著前方那座死氣沉沉的村莊。村落像是趴伏在黑暗中的巨獸,偶有幾點豆大的昏黃光暈,在風中顫抖,隨時都可能被黑暗吞噬。
過了許久,待到身後的抽噎聲小了下去,張夫子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起來。去敲門,找個地方借宿。”
妟回用臟兮兮的袖子抹了把臉,心裡一百個不情願,可也知道在這兒坐著隻能等死。隻好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跟在青衫文士身後,走進了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梆梆梆。”
張夫子抬手,叩響了第一戶亮著燈的人家。那扇飽經風霜的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門軸轉動,開了一道窄縫。一雙充滿警惕的眼睛從門縫裡射出來,在這一老一少身上來回掃視,像是在打量兩件來路不明的貨物。
“你們是何人?這麼晚了要做什麼?”
“過路的旅人。”張夫子的聲音很平和,“天晚了,想討口水喝,若能行個方便,借宿一晚,感激不儘。”
門裡的那雙眼睛裡的警惕並未消減,反而更濃。打量完之後,“砰”的一聲,木門被重重關上,險些撞到張夫子的鼻尖。裡頭傳來男人粗暴而不耐煩的吼聲。
“沒地方!快滾快滾!去彆家問問!”
妟回被嚇得一哆嗦。
第二家,門都沒開,隻是隔著門板問了兩句,便傳來一句冷冰冰的“家中無人”。
第三家,一個老婦人探出頭,看了看衣衫襤褸卻氣質不凡的張夫子,又看了看凍得嘴唇發紫的妟回,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但很快被恐懼取代。老婦人搖著頭,擺著手,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著“菩薩保佑”,也關上了門。
一連問了五六家,得到的全都是拒絕。這村子裡的每一扇門,都像是一張冷漠的臉,將他們拒之千裡。
刺骨的寒風變本加厲,鑽進妟回的衣領和袖口。小家夥的身體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最後實在撐不住了,絕望地靠在一處土坯牆的牆角,牙關都在咯咯作響。
意識開始模糊,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自己怕不是第一個被自家先生“拐”出來,然後凍死餓死在路上的讀書種子吧?
就在妟回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村子儘頭,一間最不起眼的茅草屋,那扇破舊的柴門“吱呀”一聲,被從裡麵推開了。
一捧微弱卻溫暖的燭火光芒,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照亮了門前一小片地方。光暈裡,站著一對年輕的夫妻。
男人看著不過二十出頭,身材單薄,臉上刻著與年紀不符的滄桑。女人與男人年紀相仿,腹部高高隆起,顯然有孕在身,正用手護著肚子,抵禦著寒風。
他們的目光落在牆角蜷縮成一團的一老一少身上,臉上寫滿了猶豫和掙紮。
男人似乎想把門關上,這是此地人麵對陌生人時下意識的反應。可身旁的女人卻拉了拉他的衣袖,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了些什麼。
男人看向自己的妻子,又看看牆角那個快要凍僵的孩子,眼中的戒備和恐懼漸漸被一絲不忍所取代。兩個人無聲地對視了許久,仿佛在進行一場艱難的天人交戰。
終於,男人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對著屋外沙啞地開了口,聲音不大,卻像天籟一般清晰。
“外邊的……客人,要是不嫌棄……就,就進來暖和暖和吧。”
妟回猛地抬起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夫子對著那戶人家微微拱了拱手,算是謝過,然後單手拎起妟回的後衣領,像提溜一隻小雞仔似的,毫不費力地將他提了起來,邁步朝那間散發著微光的茅草屋走去。
一進屋,一股混雜著泥土、乾草和淡淡炊煙的氣息撲麵而來。屋子狹小得可憐,一眼就能望到頭。除了一張用木板搭起的床,和一張桌麵坑坑窪窪的方桌,便再無他物。牆角堆著些柴火,旁邊放著幾件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衣裳。
那婦人懷著身孕,行動多有不便,卻還是忙著給他們倒水。男人則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搬來家裡僅有的兩條小板凳,局促地請他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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