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道主?”
柳相墨裳下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微微挑起,將這個新得的名號在唇齒間無聲地咀嚼了一遍。
然而,僅僅一瞬,那雙慵懶的赤眼紫瞳中便隻剩下了一如既往的無趣。
名號是什麼,並不重要。
而那自稱白骨道主的灰袍身影,兩團幽綠色的魂火死死地盯著柳相,仿佛要從那副萬年不變的慵懶麵孔下,看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骨骼摩擦,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哢哢”聲,像是在無聲地哂笑,又像是在醞釀著什麼更深層次的言語。
“後生,本座且問你一句。”
沙啞的聲音在這片隔絕萬法的灰白世界裡回蕩,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古怪的戲謔,“你可知,你這日夜坐臥、引以為根基的萬裡山脈之下,究竟鎮著一個什麼東西?”
這個問題,如同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雖未激起驚濤,卻蕩開了圈圈漣漪。
柳相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赤眼紫瞳裡泛不起半點波瀾,更沒有回答的打算。
見柳相不言不語,那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一旁的荀信向前微微踏出半步,此舉看似微小,卻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身上的青色儒衫無風自動,周身那股平和中正的浩然正氣,便如同最溫潤的春風,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將這片灰白世界裡最後一絲屬於古魔的暴虐與混沌,悄然滌蕩乾淨。
這位儒家大賢對著白骨道主微微稽首,姿態謙和,言語卻如磐石般沉穩:“道主此言,似是知曉些我等不知的內情?還望不吝賜教。”
荀信的聲音溫潤平和,卻自有一股探究真理、明辨是非的堂皇之力,讓人無法輕易回絕。
“哼哼……”
白骨道主發出兩聲意義不明的乾笑,空洞的眼窩先是轉向荀信,在那股讓所有邪魔外道都為之厭惡的浩然正氣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挪回到柳相身上,全然沒有回答荀信的意思。
這位古老的存在,似乎對解惑毫無興趣,反而像是一位找到了新奇玩物的學究,興致勃勃地開始對柳相先前的手段評頭論足起來。
“你這搬山挪移的手段,倒是有幾分上古大神通‘袖裡乾坤’的影子,可惜,可惜了……”
那光禿禿的頭骨左右搖晃著,語氣裡滿是毫不掩飾的鄙夷與惋惜,“神通是好神通,用起來卻粗糙得不堪入目。撕裂虛空,不見圓融,滿是棱角;挪移領域,法則不穩,處處動蕩。還有這方用以困殺本座的小天地,看似隔絕因果,玄妙非常,實則根基淺薄,漏洞百出,不過是仗著你與那山脈地氣的聯係,用一身蠻力在硬撐罷了。”
灰袍白骨微微抬起一根骨指,在空中虛虛一劃。
“上古之時,移星換鬥,搬山填海,乃是尋常。那時的大能修士,一念可化三千世界,一指定萬裡山河。術法神通在手中流轉如意,法與理交相輝映,道與韻渾然天成,那才叫風流寫意,那才叫真正的‘道’。”
白骨道主頓了頓,魂火中的嘲弄愈發熾盛,聲音也變得愈發尖刻:“而你,就像一個五大三粗、空有蠻力的莽漢,偏要學那文人雅士,去撚一管比手指還細的狼毫小筆。於是乎,你渾身筋骨緊繃,調動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控製著筆鋒。筆是好筆,紙是好紙,墨也是上好的徽墨,可最終落於紙上的,不過是一個個歪歪扭扭、墨跡四濺、力透紙背卻毫無神韻的醜陋字塊。一個充滿了蠻橫與笨拙的、對‘字’的拙劣模仿。”
“你失了神韻,少了天機,隻剩下最原始、最笨拙的‘力’。沒有‘巧’,隻有‘蠻’,著實無趣,也著實……可笑至極。”
一番點評,字字誅心,可謂是尖酸刻薄到了極點。
若是尋常的道一境大修士在此,被一位不知活了多少萬年的老怪物如此貶低自身的根本大道,怕是早已道心不穩,氣血翻湧,甚至可能當場道基受損,怒火中燒之下,不死不休。
然而,柳相的反應,卻再一次出乎了白骨道主的預料。
那墨裳身影隻是慢條斯理地抬起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仿佛在拂去什麼鑽入耳中的惱人蚊蠅。
柳相臉上依舊是那副慵懶隨意的神情,仿佛剛才那番足以讓任何修士羞憤欲死的點評,不過是路邊頑童的幾句戲言,連讓眼皮多跳動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什麼叫“巧”?
在柳相的認知裡,所謂“巧”,不過是在自身之力尚有不足時,用以彌補差距、以弱勝強的技法罷了。正如凡人力量微薄,需借舟船之巧,方可渡過江河。可若自身便是江河,便是大海,又何須舟船?
一力降十會。
當力量抵達極致,一切的技巧與法門,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柳相身負“如意”神通,萬法隨心,本源自足。隻要是見過的,想過的,再於心中梳理一遍脈絡,剩下的,自然有這無上神通為其補全一切。過程是否精妙,儀態是否風流,與最終“達成目的”這個結果相比,根本無足輕重。
大道至簡,直抵本源,這便是柳相在放棄了“第二夢”那繁瑣推演後,所悟出的、屬於自己的道。
一陣微風拂過,柳相吹了吹指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終於懶洋洋地抬起了眼皮,那雙赤紫色的妖異瞳孔,重新對上了那具還在喋喋不休的骨頭架子,平淡地開口,打斷了那番高談闊論。
“不打了?”
說得再多,又有什麼用?你強,你巧,你風流,可你現在,不還是被我這“莽漢”用“拙計”給搬到了我的地盤上?
白骨道主那上下兩排白森森的牙骨猛地磕碰在了一起,發出一連串“嘎!嘎!嘎!”的、清脆而滲人的笑聲。
那兩團幽綠色的魂火劇烈地跳動、膨脹,其中充滿了壓抑不住的、幸災樂禍的狂喜。
“打?打什麼打?”
那古老的存在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整個骨架都在輕微地顫抖,仿佛隨時都會散架一般。
“與你這後生莽夫分個高下,哪有留在此地,親眼看那家夥的笑話來得有意思!不打了,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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