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怪哉……當真是怪哉……”
沙啞的自語聲從灰袍下傳出,不再有先前魔神的威嚴與宏大,也不再有古魔的蒼涼與沙啞,反而充滿了學究在探尋未知時,那種最純粹、最原始的困惑與不解。
立於不遠處的柳相,散去了周身與整座天王山脈緊密相連的磅礴氣象。那股身為山川主宰,言出法隨、調動天地偉力的絕對威壓,如同退潮般悄然斂去。墨裳身影靜靜懸浮,不再咄咄逼人。
萬事萬物,皆有其理。眼前這尊古魔的變化,顯然超出了常理的範疇,更超出了柳相的預料。
一場本該是你死我活的大道爭鋒,一場檢驗天王山主場之威的酣暢對決,尚未真正開打,其中一方卻自己卸去了所有武裝,陷入了某種深層次的自我懷疑。
這讓柳相也失了動手的興致。
柳相的視線並未在那具白骨上停留太久,而是轉向身側始終沉默的青衫文士,以心聲傳念,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喜怒。
“歧魯學宮的藏書,可有關於此物的記載?”
荀信,這位在儒家文廟之中地位僅次於廟主,成道已逾六千載的陪祀聖賢,始終保持著溫和安靜的姿態。
儒衫在靜止的灰白世界裡微微拂動,周身那股平和中正的浩然氣,是此地唯一的穩定坐標,將古魔逸散的最後幾縷殘餘魔念儘數淨化。
麵對柳相的詢問,荀信並未立刻回答。這位儒家大賢的腦海中,歧魯學宮那浩如煙海的無數古老典籍、秘辛孤本、甚至是曆代聖賢口口相傳的禁忌秘聞,正在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飛速翻閱、比對、印證。
片刻之後,這位大賢的心聲才在柳相的識海中緩緩響起,一如既往的沉穩厚重,帶著歲月也無法磨滅的淵博與審慎。
“見其形,聞其聲,倒讓我想起一樁流傳於上古洪荒年代的傳聞。”
“古籍殘篇中曾有記載,東垣之地,乃上古一尊古神的隕落之所。其身化禁地,隔絕天道;其念生萬魔,永世沉淪。若眼前這尊真是由那古神執念所化最核心的一縷殘念的最強者,其境界絕不該止步於道一,理應是早已觸及古仙一流存在。”
荀信的心聲頓了頓,顯然其中的矛盾之處,連這位飽覽群書的儒家聖賢也感到費解。
“然而,眼前這尊古魔,雖氣機古老得可怕,其大道根基卻分明被死死釘死在道一之境,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再進寸步,仿佛頭頂懸著一道無形的天塹。這便是我不解之處。”
“詩有雲:‘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大道之路,愈是向上,愈是狹窄。若已有前人立於山巔,占據了此道的終極,後來者縱使天資絕世,風華無雙,也終究難越那座高峰,隻能在其之下徘徊。此魔被困於道一,倒也勉強說得通。隻是……傳說與現實,終究隔著一層厚厚的迷霧,我輩終究是霧裡看花,看不真切。”
柳相揉了揉眉心。
荀信的這番話,說了,又好像沒說。
全是猜測與典故,沒有一句是板上釘釘的準話。
這讓柳相心底那份原本還算濃厚的興致,徹底淡了下去。本還期待著,能借天王山主場之利,好好嘗一嘗這道一境大修士的“滋味”。這滋味,並非口腹之欲,而是大道層麵的碰撞與印證,是看一看,這存活了不知多少萬年的古老生靈,其所修之道,究竟有何等玄妙。
可眼下這局麵,對方戰意全無,自己再悍然出手,趁人之危,未免有些不講究,失了身為天王山君的格調與氣度。
柳相不再理會荀信那邊引經據典的縝密分析,索性直接將視線重新投向那具還在自言自語的灰袍白骨,聲音平淡地吐出兩個字。
“姓名。”
這簡短而直接的問詢,如同一塊石子投入深潭,瞬間打斷了灰袍白骨的沉思。那兩團幽綠色的魂火,劇烈地跳動了一下,終於從對那縷神秘氣息的無儘探究中,被強行拉回到了眼前的現實。
白骨的頭顱微微抬起,兜帽的陰影下,空洞的眼窩“望”向柳相,又轉向一旁的荀信。這並非視覺,而是一種更為本源的大道感知。
在它的感知中,那墨裳身影與整片廣袤的山脈融為一體,氣機深不可測,是這方天地絕對的主宰,充滿了蠻橫不講道理的原始偉力。
而那青衫文士,則是一方規整厚重的硯台,內蘊浩然正氣,是秩序與道理的化身,平和內斂,卻不容任何外道侵犯。
兩個截然不同,卻又同樣棘手的存在。
骨骼摩擦,發出“哢哢”的聲響,那具白骨似乎是無聲地笑了一下,隻是這笑容裡,再無半分先前的殘忍與暴虐,反而多了一絲玩味。
“後生可畏啊……”
它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奇異的感慨,仿佛一位沉睡了萬古的老人,一覺醒來,發現世間早已換了人間,曾經的對手與熟人都已化作塵埃,唯有眼前這兩位後輩,尚能入眼。
“沉睡太久,久到連自己的名諱都快要忘了。”
灰袍白骨的魂火閃爍著,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也罷,既然是你們將我從那無聊的沉睡中喚醒,還帶到了這麼一個……有趣的地方。”
感知再次掠過整片天王山,細細感受著那股磅礴的生機與穩固的法則,魂火中的驚疑之色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愈發濃重。
那縷讓它心神巨震、道心失守的熟悉氣息,源頭……似乎就在這座山脈的最深處。
這怎麼可能?那個家夥,怎麼會在這裡?而且氣息如此微弱,分明是被鎮壓了無數歲月!自己沉睡的這段時間,天地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無數的疑問在它的神魂中炸開,讓它那古井無波了數萬年的心境,徹底亂了套。
灰袍白骨暫時壓下心底的萬千思緒,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無論如何,得先應付了這兩個不速之客。
灰袍白骨緩緩直起身,那身姿雖是枯骨,卻在這一刻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與莊重,仿佛從一介沉思的學者,變回了曾經執掌一方的存在。
“你們,可稱我為……”
它的聲音在灰白的天地間回蕩,每一個音節都清晰而鄭重,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白骨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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