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塊被水徹底浸透的墨錠,濃重得化不開,營地中央,一堆篝火燒得正旺,橘紅色的火焰不知疲倦地舔舐著乾枯的柴薪,發出“嗶啵”的清脆爆裂聲。火光驅散了周遭數丈的黑暗,卻也讓更遠處的陰影顯得愈發深邃,仿佛潛藏著無數窺視的眼。
威遠鏢局的總鏢頭錢振山,正與副手老劉以及兩名最得力的心腹,圍坐在一處稍遠的暗地裡,聲音壓得極低。
“頭兒,真要去?”
老劉的臉上寫滿了憂慮,粗糙的手掌反複摩挲著腰間的刀柄,“那兩個小子邪門得很。白天那個姓趙的,露的那一手……我到現在後脖頸子還發涼。”
另一名喚作“張猛”的鏢師,生得五大三粗,性子也頗為火爆,悶哼一聲道:“邪門又如何?咱們四個,再加上家夥什,還能怕了兩個毛頭小子不成?依我看,直接叫過來問話,不老實就先捆了再說!”
錢振山瞪了張猛一眼,冷聲道:“用你的豬腦子想想!若是尋常的江洋大盜,老子早就動手了,還用等到現在?就是因為看不透,才要小心行事。你那一刀下去,萬一捅的是馬蜂窩,這趟鏢,還有蘇小姐,你拿什麼賠?”
一番話嗆得張猛麵紅耳赤,悻悻然不再言語。
錢振山歎了口氣,目光投向遠處火堆旁那兩道靜默的身影,眼神複雜無比。走南闖北三十年,錢總鏢頭自信練就了一雙毒眼,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心懷鬼胎的商賈,笑裡藏刀的官差,殺人不眨眼的悍匪,故弄玄虛的江湖騙子……可眼前這兩個年輕人,卻像是蒙著一層濃霧,任憑錢振山如何揣摩,都看不清其本來麵目。
那青衫劍客,從白衣書生.......越想越不對勁。
“那……頭兒的意思是?”老劉小心翼翼地問道。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反過來,咱們送禮上門,也能探探虛實。”
錢振山下定了決心,站起身,“老劉,你跟我去。張猛,李四,你們兩個在後頭看著,若真動起手來,彆管那姓趙的,先集中火力給我廢了那個姓荊的!我看出來了,那個悶葫蘆才是真正的主心骨,也是最大的威脅!”
“明白!”
張猛和李四齊聲應道,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於是,錢振山臉上堆起江湖人特有的豪爽笑容,提著一隻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另一手拎著一壇陳年老酒,大步流星地朝荊黎與趙家樹走去。老劉緊隨其後,手裡捧著幾個粗陶大碗,步履間卻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僵硬。
火堆旁,趙家樹似乎早就料到他們會來,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無害的笑容。白衣書生甚至還提前用袖子掃了掃身旁的空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仿佛正置身於自家府邸的庭院中,招待來訪的賓客。
“錢總鏢頭深夜造訪,還帶著這般厚禮,可是覺得我兄弟二人白日裡食不果腹,特來接濟一二?”
趙家樹笑吟吟地開口,話語裡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調侃。
“哈哈,趙公子說笑了!”
錢振山將酒壇重重往地上一頓,泥封拍開,濃鬱的酒香瞬間壓過了草木的腥味,在夜風中四散開來,“這荒郊野嶺,長夜漫漫,錢某尋思著,咱們也算同舟共濟,不如坐下一道喝幾杯,暖暖身子,也算交個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錢振山說話間,手腳麻利地撕下一條最肥碩的兔後腿,油光閃閃,香氣撲鼻,不由分說地遞到荊黎麵前。
一直閉目養神的荊黎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在兔腿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錢振山那張笑意不達眼底的臉,最後還是默然接過,也不客氣,自顧自地大口啃食起來。
肩頭那隻黑紋金雕連眼皮都懶得掀動一下,對於這群見識短淺的凡人以及凡俗的食物,妖王提不起半點興趣,隻是在心中不屑地對著荊黎腹誹:“沒出息的家夥,幾塊爛肉就收買了?這肉烤得半生不熟,酒水更是寡淡如馬尿,真虧你咽得下去!”
荊黎對妖王的抱怨充耳不聞,繼續專注地對付著手中的美食。
趙家樹接過老劉遞來的酒碗,又接過錢振山遞來的另一條兔腿,斯斯文文地道了聲謝,也小口吃著,動作優雅得像是在品嘗什麼山珍海味。
一時間,篝火旁隻剩下火焰的爆裂聲和荊黎咀嚼的輕響。錢振山與老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凝重。這兩人,一個沉默如金,一個應對自如,軟硬不吃,實在是難纏。
酒過三巡,肉過五味。
錢振山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抹了把嘴角的油光,看似隨意地開口:“看二位公子的氣度,絕非尋常的莊稼漢。說句不怕二位笑話的,我錢振山走南闖北三十年,也算見過些世麵。二位這般年紀,就有這般沉穩的氣度,想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養出來的。不知二位是哪家書院出來遊學的才子,還是哪座名山下來曆練的高徒?”
這番話問得極有技巧,既是恭維,也是試探。
趙家樹端起酒碗,輕輕抿了一口,臉上笑容不減:“總鏢頭真是太抬舉我們兄弟了。書院門檻高,我二人連大字都識不全一籮筐,哪敢自稱才子。至於名山高徒,那就更不敢當了,我兄弟二人,就是爛泥地裡打滾長大的窮苦人家,自小就盼著能吃頓飽飯。如今讀過幾天閒書,便想著出來闖蕩一番,看看能否尋個安身立命的出路,也好過在家鄉活活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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