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書生的回答滴水不漏,語氣誠懇得仿佛句句屬實。可這話聽在錢振山耳中,卻無異於當麵戲耍。
一個爛泥地裡打滾長大的窮苦人家,能有這般通身清貴的氣派?能在蘇小姐失足時如鬼魅般憑空出現?能在四個提刀漢子的逼視下,依舊飲酒自若,談笑風生?
這簡直比說書先生講的故事還要離譜!
錢振山的臉色微微一沉,決定再加一把火。總鏢頭放下酒碗,沉聲道:“趙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錢某這雙眼睛或許老花了,但還沒瞎。今早蘇小姐遇險,公子從三步開外,一步未邁就到了小姐身邊,那份身手,可不是‘窮苦人家’能有的。錢某隻想知道,二位跟著我們這趟鏢,到底有何目的?若是求財,不妨劃下道來,錢某接著便是。若是另有圖謀……那也請給個明白話,免得大家路上相互猜忌,傷了和氣。”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張猛和李四已經不著痕跡地站起身,手按在了刀柄上,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隻等總鏢頭一個眼色。
篝火旁的氛圍,於無聲中驟然凝滯,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膠水,連火苗的跳動都慢了幾分。夜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在地上打著旋,發出沙沙的聲響,更襯得此刻的寂靜令人心悸。
然而,直麵這股無形殺機的荊黎和趙家樹,卻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趙家樹甚至還對著錢振山舉了舉碗,挑了挑眉,臉上那溫和的笑意自始至終都沒有半分變化。那不是強作鎮定,而是一種發自骨子裡的淡漠,一種全然不將眼前威脅放在心上的絕對從容。
而一直沉默的荊黎,終於吃完了骨頭上的最後一絲肉筋。青衫劍客將光溜溜的骨頭隨手一扔,骨頭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噠”聲。
這聲音極輕,但在死寂的氛圍中,卻不啻於一聲驚雷,讓錢振山和老劉的心臟都猛地一跳。
荊黎緩緩抬起頭,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第一次正視著錢振山。沒有殺氣,沒有怒意,隻有一片純粹的、深不見底的幽靜。
可錢振山的心,卻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的穀底。
對方怕的不是亮出本事,而是根本懶得亮出本事。
萬一對方本無惡意,自己這一番魯莽試探,反而平白結下了生死大仇,那才是真的萬劫不複。
冷汗瞬間浸濕了錢振山的後背。
最終,這位在刀口上舔了半輩子血的老江湖,深吸一口氣,將心頭所有的狠厲與猜忌強行壓下。錢振山的臉上重新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端起酒碗一飲而儘,然後用一種半開玩笑的口吻,為自己找著台階下:“罷了罷了,是錢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是出門在外的兄弟,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總鏢頭站起身,剔著牙,試圖用江湖人慣有的粗豪來掩飾自己的心虛和後怕:“隻是錢某還得把醜話說在前頭,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咱們這趟鏢,牽扯著幾十口人的身家性命。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還望二位兄弟……莫要讓錢某難做。”
這番話,既是最後的警告,也是一種變相的井水不犯河水。
荊黎沒說什麼。
趙家樹則將碗中殘酒飲儘,隨手將粗陶碗擱在地上,發出一聲清響。白衣書生也站起身,拍了拍衣擺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土,看著眉頭緊鎖、額頭見汗的錢振山,悠悠開口,溫潤的嗓音裡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涼意。
“錢總鏢頭。”
“你又怎麼能確定,這趟車隊裡,那包藏禍心的,就一定是我們呢?”
這句話像一柄無形的冰錐,狠狠刺入錢振山的心臟。錢振山猛地一怔,渾身汗毛倒豎,剛想追問此話究竟何意。
卻見那白衣書生已經轉過身去,背對著眾人,隻留下一句淡淡的話語。
“夜深了,酒足飯飽,總鏢頭也該回去好生歇息了。不送。”
逐客令。
錢振山張了張嘴,看著對方那挺拔如鬆的背影,終究是沒敢再多問一個字。趙家樹最後那句話,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
不是他們……那會是誰?
錢振山帶著滿腹的疑雲和越發沉重的心事,幾乎是有些失魂落魄地領著三個同樣驚疑不定的手下,默默退回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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