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房間內隻剩下他們二人,縣令才壓低聲音,問道:“城南那塊地,你當真要?”縣
抿了一口茶,那雙小眼睛透過茶霧,直勾勾地盯著趙邳。
“不過是想著再開一間染坊罷了。”
趙邳微微一笑,端起茶壺,親自為縣令續上茶水,動作從容而優雅,仿佛這並非賄賂,而是友人間的溫情。
“染坊生意,利潤豐厚,總能為縣裡帶來不少賦稅。至於那城中幾處廟宇的修繕香火錢,明府放心,趙某早已備下,絕不會少了明府那一份,定然讓眾神感念明府的功德無量。”
縣令嘿嘿一笑,搓了搓肥厚的手掌,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你我同窗一場,說這些就見外了。趙兄做生意是把好手,這份孝敬,我替神佛收下了。”
說到這裡,縣令話鋒一轉,眉梢微蹙,帶著一絲試探:“隻是那地界上住著些刁民,油鹽不進,怕是不好動遷。他們祖祖輩輩都住在那兒,又慣會鬨騰,若是鬨到府城去,你我臉上可都不好看。”
“些許浮財,總能讓他們閉嘴的。”
趙邳語氣依舊平淡,他瞥了一眼縣令,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雖然很快便消失不見。“明府隻需出麵安撫一二,剩下的,自然有趙某手下之人去辦。”
趙邳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目光深邃,仿佛已將所有變數儘數掌控。
兩人又密談了半個時辰。屋內的氣氛從最初的試探,到後來的默契,再到最後的交易達成,一切都水到渠成。縣令心滿意足地走了,步履輕快,仿佛踩在雲端,臉上掛著誌得意滿的笑容。
書房內,趙邳嘴角的笑意卻漸漸變得冰冷。
走到窗邊,望著庭院裡一株枯死的石榴樹,樹乾乾枯,枝葉凋零,唯有幾點枯紅的石榴果綴在枝頭,顯得無比淒清。那是他亡妻親手所植。
腦海中浮現出她溫婉的笑顏,那雙清澈的眼眸,是他唯一能在外疲憊歸來時,感受到一絲純粹安寧的港灣。她是他唯一能在他動怒時,敢拉住他衣袖,輕聲勸慰的人。
她若是還在,或許……趙邳搖了搖頭,掐滅了這絲不切實際的念頭。
人死如燈滅,再如何追憶,也隻餘空蕩蕩的回響。這枯死的石榴樹,就像他內心深處那一絲殘存的溫情,早已隨著故人逝去而一同枯萎。
正在此時,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老太君中氣十足的訓斥聲。聲音尖利而充滿威嚴,即使隔著幾重院落,也清晰可聞。
“一群沒用的東西!連個小祖宗都看不住!他!又!跑!哪兒!野!去!了?!”
老太君的聲音猶如洪鐘大呂,震得屋瓦都似乎要顫動。“半點沒有趙家公子的樣子!”
管家周老頭連聲告罪,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和顫抖:“老太君息怒,小公子不過是出去轉轉,想來不會惹出大禍……”
“不會惹出大禍?!”
老太君將手中龍頭拐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頓,發出沉悶的聲響。“我方才聽下人說,子期下午帶人把城西王屠戶家的攤子給掀了!就因為嫌人家的豬肉有味兒!你聽聽,這叫什麼事!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出這等蠻橫之事!再這麼下去,榮昌城都要被他翻過來了!”
老太君氣得胸脯起伏,臉色鐵青。她將門外候著的幾個小廝訓斥得頭都不敢抬。
趙邳聞聲走出書房,臉上現出幾分無奈與頭疼。這情緒一半是真的,一半是為了在老太君麵前做的樣子。“母親,夜深了,何事動怒?子期那孩子,想來也不是故意的。”趙邳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又顯得頗為孝順。
“不是故意的?!”
老太君轉頭瞪了趙邳一眼、“這小子,就是被你給慣壞了!什麼叫不是故意的?他做什麼事,哪一件是故意的?還不是隨性子來!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想去瞧瞧那王屠戶敢不敢頂嘴!當真是天生反骨!”
趙邳歎了口氣,對著管家周老頭吩咐道:“去,備一份厚禮,明早送到王屠戶家去,再備上幾兩銀子作為賠償,好生安撫一番,莫要讓人以為趙家行事蠻橫不講理。再把那孽子給我叫來,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老太君聞言,氣卻消了大半。她擺了擺手,示意周老頭退下,轉而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趙邳,又有些維護起孫子來:“行了行了,你啊,也彆打得太狠,男孩子家家的,有點血性是好事。不闖點禍,如何能成大事?咱們趙家如今的家業,將來都是他的,沒點霸氣,怎麼鎮得住場麵?那些鄉野之人,本就該受些教訓,不然總以為這天下太平,什麼人都敢欺負到咱們趙家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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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說完,還意有所指地瞟了趙邳一眼,似乎在說,你就是太老實了,才會被人欺負。
“母親說的是,兒子省得。”
趙邳恭順地應著,低眉順眼,仿佛完全接受了老太君的教誨。他扶著老太君,勸她回房歇息。
老太君哼哼唧唧幾聲,最終還是回了自己的院子,口中仍在嘟囔著“子期這孩子,就是太實誠了,才會被人誤解”之類的話。
待到四下無人,趙邳重新回到庭院中央,負手而立。夜風吹動他寬大的衣袖,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扭曲而模糊,如同他此刻內心深處真實的麵貌。
收拾兒子?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樣子罷了。那孽子,若真能無法無天,那也是他趙家的本事。
趙邳的眼中沒有絲毫怒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以及平靜之下,那洶湧的、永不知足的欲望。
輕蔑地掃視著周圍奢華的府邸,這一切在他眼中,都還不夠。
趙家還不夠大,榮昌城也還不夠大。
他要的,是子孫後代都能枕著金山銀山,是那些曾經將他踩在腳下的京官,在他麵前俯首稱臣,再無人敢像當年一樣,輕易將他趙家踩在腳下,剝奪他的一切。
為了這個,區區一個屠戶的攤子,又算得了什麼?那些不識時務的刁民,又能算得了什麼?
夜色深沉,寒星點點。這位在人前謙遜儒雅的趙大老板,眼中閃爍的光芒名叫......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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