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旻捧著桂花,腳步輕快地穿行在榮昌城西的僻靜巷陌裡。
此地不同於城東的喧囂與富庶,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兩側多是些低矮的泥牆瓦房,牆根處攀著青苔,偶有幾叢不知名的野花從縫隙裡探出頭來,給這片陳舊的景致添上幾分生機。
午後的日頭懶洋洋的,光線透過層層疊疊的屋簷,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少年走在光影交錯之間,心緒也如同這光影一般,時而明朗,時而沉重。
花枝上的細小露珠尚未完全蒸發,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暈。那股子清冽又甘甜的香氣,一路從柴火觀跟到了這裡,絲絲縷縷,仿佛能鑽進人的骨子裡,洗滌掉一切塵囂與煩惱。
巷子深處,一扇小小的木門靜靜立著,門前掃灑得乾乾淨淨。
是餘家的小院。
江旻在門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氣,將紛亂的思緒暫且按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又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花枝,這才抬手,輕輕叩響了那扇略顯斑駁的院門。
“篤,篤,篤。”
聲音清脆,在寂靜的午後傳出很遠。
“誰呀?”
屋內很快傳來一個清亮柔和的嗓音,如同春日裡初融的溪水,光是聽著,就讓人心裡的褶皺都舒展開來。
“雪兒姐姐,是我,江旻。”
少年清朗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雀躍。
門內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著是門栓被輕輕拉開的“吱呀”聲。
木門開了一道縫,一張清麗溫婉的臉龐探了出來,烏黑柔順的發絲從門縫邊滑落,襯得那張臉愈發白皙。見到門外站著的是江旻,少女的眼眸裡瞬間漾開了溫柔的笑意,宛若一池春水被微風拂過。
“江旻弟弟,你怎麼來了?”
餘雪兒將門完全推開,讓少年進來。她身上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淺青色布衫,雖是尋常的料子,卻收拾得一塵不染,領口與袖口都用細密的針腳精心縫補過,透著一股子清爽利落。
“去柴火觀給姚觀主送了些吃食,回來的路上順道過來看看。”
江旻走進院子,將那枝一直小心捧在手心的桂花舉到胸前,像是獻上什麼珍寶。
“雪兒姐姐,這個送給你。”
餘雪兒微微一怔,視線落在少年手中的花枝上。那是一小截遒勁的枝條,上麵綴滿了密密匝匝的鵝黃色小花,細碎如米粒,卻散發著濃得化不開的香氣。
“好香……”
她情不自禁地輕聲讚歎,伸手接過花枝。桂花落在白皙的手掌中,更顯嬌嫩可愛。
少女將花枝湊到鼻尖,閉上眼睛輕輕嗅了一下,那清甜的香氣瞬間充盈了鼻腔,讓她臉頰上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這是從哪裡摘的?今年的桂花,似乎開得格外好呢。”
“柴火觀裡那棵大佛頂珠,姚觀主給的。”
江旻撓了撓頭,語氣裡有幾分樸實的憨厚。
“你等等。”
餘雪兒轉身快步跑進屋裡,不一會兒,便捧著一個素淨的青花瓷瓶出來。瓶身細長,裡麵盛了半瓶清澈的井水。她尋了個光線最好的位置,將瓷瓶穩穩地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後才將那枝桂花小心翼翼地插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餘雪兒像是完成了一件極重要的大事,滿意地拍了拍手。
“這樣就能多開好幾天了。”
少女回過身,拉著江旻在院子裡的石階上坐下,溫暖的陽光恰好落在兩人身上。
“對了,前兩天給你抄的那幾頁《千字文》,可都記熟了?”
一提起功課,江旻立刻挺直了腰板,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早就記熟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少年郎的聲音清越有力,一口氣背了十數句,吐字清晰,毫無錯漏。餘雪兒在一旁側耳聽著,嘴角噙著笑,眼眸裡滿是欣慰與讚許。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背到此處,江旻稍稍停頓了一下。
餘雪兒便柔聲接道:“你看,這‘秋收冬藏’,說的就是咱們尋常人家的道理。春天播種,夏天勞作,秋天才能有收獲,冬天才能安安穩穩地歇息。讀書練武,也是一樣的道理,今日多下一分苦功,來日才能多一分底氣。”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將書本上枯燥的文字,化作了生活中最樸素的智慧。江旻聽得連連點頭,心中豁然開朗。
“雪兒姐姐真厲害,什麼都懂。”
“傻弟弟,我不過是比你多認了幾個字罷了。”
餘雪兒被他認真的模樣逗笑了,伸手輕輕摸了摸少年的頭頂,“江旻弟弟這般聰慧,將來定會比姐姐有出息得多。”
這份親昵的誇獎讓江旻的臉頰有些發燙,心裡卻像是喝了蜜一般甜。
“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