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尚未完全垂落,隻是將天邊的最後一抹瑰麗晚霞,緩緩揉碎,化作了沉靜的靛青色。
榮昌城外的野狐河,河水在暮色裡泛著一層幽幽的冷光。
四道身影並排坐在河邊的青石上,正是隋家三兄弟和江旻。
白日裡在武館的操勞與悶熱,都被這傍晚清涼的河風吹得一乾二淨。
四人剛在河裡洗了把臉,發梢還滴著水,渾身都透著一股舒坦勁兒。
“爹教的那幾招,真是邪乎。”
隋實率先打破了沉默,順手撿起一顆扁平的石子,使勁甩了出去。石子在水麵上“噌噌噌”地跳了七八下,才一頭紮進水裡,留下幾圈蕩開的漣漪。
“以前總覺得拳腳功夫,就該是開碑裂石,大開大合。沒想到,真正要命的,反倒是那些瞧著不起眼的小動作。”
說的是昨夜隋桓在內堂傳授的殺人技。
沒有花哨的架勢,沒有震耳的呼喝,隻有最簡潔、最致命的攻伐之術。
撩陰,插眼,鎖喉,每一招都衝著人身最脆弱的要害而去,狠辣得讓人心頭發毛。
大哥隋誠麵色沉靜,聞言隻是點了點頭,目光投向深邃的河麵,緩緩道:“沙場上的功夫,本就不是用來表演的。一招一式,都是用人命換來的經驗。爹肯將這些教給我們,是信得過我們,也是要我們明白,武道的儘頭,是‘止戈’二字,而非好勇鬥狠。”
“大哥說的是。”
三弟隋信晃蕩著兩條腿,笑嘻嘻地接話,“不過啊,學了這本事,以後再碰上趙子期那樣的混賬,就不用像上次那般憋屈了。倒不是說真要取其性命,至少能讓其知道,咱們桀雷武館的拳頭,也不是泥捏的!”
這一句,說到了幾個少年的心坎裡。上次趙子期上門挑釁,大徒弟被打傷的屈辱,一直是壓在武館眾人心頭的一塊陰雲。
江旻在一旁安靜地聽著,也沒言語。
“說起來......”
隋信眼珠子一轉,話鋒忽然拐了個大彎,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江旻,擠眉弄眼地問,“四弟,今天去給餘家姐姐送桂花了?”
江旻正想著心事,聞言便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送了啊,雪兒姐姐很喜歡。”
“喲!”
隋信立刻來了精神,聲音也拔高了幾分,故意朝著另外兩個哥哥的方向嚷嚷,“你們瞧瞧,還是咱們四弟有心。那柴火觀的桂花,金貴得跟什麼似的,姚觀主偏就給了咱們四弟。四弟又轉手送給了雪兒姐姐,這叫什麼?這就叫‘借花獻佛’,不對,是‘借花贈美人’!”
一番半文不白的話出口,場間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原本還在討論武學的大哥隋誠,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眼神飄忽,假裝去看天邊的殘月。
而性子最是火爆的二哥隋實,更是反應劇烈。“噌”地一下站起身,臉膛漲得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對著隋信就瞪起了眼珠子:“小兔崽子,胡說八道些什麼!什麼美人不美人的,當心撕爛你的嘴!”
“哎喲,二哥急了!二哥急了!”
隋信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歡,躲到江旻身後,探出個腦袋,“我可沒胡說。雪兒姐姐本就是咱們榮昌城數一數二的好看姑娘,人又溫柔,字也寫得好。我就是誇誇,怎麼了?難道二哥覺得雪兒姐姐不好看?”
“我……”
隋實被一句話堵得死死的,憋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沒那麼說!”
說完,又偷偷拿眼角去瞟大哥隋誠,見大哥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仿佛老僧入定,心裡頭更是來氣。
隋誠雖沒說話,但那微微繃緊的下顎線,和放在膝蓋上不自覺攥緊的拳頭,早已出賣了內心的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