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老周頭緩緩站起身,拍了拍沾了些露水的衣袍後擺,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沉穩:“睡不著,出來吹吹風。你們也辛苦了,夜裡仔細些,特彆是庫房那邊,彆出了紕漏。”
“曉得的,周管家放心。”
家丁連聲應著,不敢多打擾。
在趙府,下人們都敬,也有些怕。
因為這位老管家雖平日裡和善,卻極重規矩,賞罰分明,從不偏袒。
也隻有這個老頭子,敢在趙子期少爺胡攪蠻纏時,板著臉不鹹不淡地頂上一句“少爺,這事於理不合”。
雖然多半沒什麼用,但終究是府裡唯一敢說這話的人。
擺擺手,示意家丁自去巡查。提著那盞半明半暗的燈籠,沒有回自己那處清淨的院子,而是熟門熟路地穿過月洞門,走向了趙府不起眼的後門。
夜色更深,榮昌城的大街小巷都已沉入酣夢,寬闊的青石板路上,隻有風吹過時卷起幾片落葉的沙沙聲。
江家的餛飩攤子早已收了,隻有幾張磨得發亮的桌凳還孤零零地疊放在牆角。一道瘦長老邁的身影,正坐在一個小馬紮上,就著清冷的月光,用一塊濕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那口養家糊口的大鐵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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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你,我這心裡不踏實。”
江老頭頭也不抬,手裡的活計沒停,仿佛早就知道這老友會來。
在旁邊那個同樣矮小的馬紮上坐下,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江老頭停下手裡的活,從身下摸出一個烏黑的酒葫蘆,還有兩隻帶著豁口的粗瓷碗。
沒有客氣,接過倒滿的酒碗,送到嘴邊,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液像一條火線,從喉嚨一路燒到胃裡,燒得那顆緊了一天的心,都舒展開了幾分。
“還是你這土燒刀子有勁,府裡的花雕喝著像水。”
“自家釀的,上不得台麵,就是費糧食。”
江老頭也給自己倒了一碗,慢慢呷著,渾濁的眼睛看著老友,“府裡的事,又讓你堵心了?”
接過江老頭遞來的酒葫蘆,自己又滿上一碗,長長歎了口氣:“老江,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走錯了道?守著一窩吃人的豺狼,領著他們的賞錢,還要假惺惺地覺得自己是個好人。我算個什麼東西?”
江老頭放下酒碗,抬起頭,那雙看過太多風霜的眼睛,此刻卻清澈得像個孩子。他看著老友,一字一句,說得極慢,極穩:“人走錯了道,是回不了頭的。但一棵樹長歪了,隻要根還在土裡,就能給過路的人,擋一片陰涼。你就是趙家那棵歪脖子樹,看著不好看,可底下總能聚些乘涼的人。”
“歪脖子樹……嗬,歪脖子樹……”
咀嚼著這句話,半晌,苦笑著搖了搖頭,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
老江這張嘴,還是那麼毒,卻總能說到骨子裡去。
是啊,歪了,就直不回來咯。
能給路人擋點陰涼,也算沒白長。
兩人沒再談論趙府那些糟心事,就這麼一碗一碗地喝著。
說的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誰家的孩子出息了考上了童生,誰家的老人熬不過冬天沒了,城西新開的綢緞莊老板是個笑麵虎……這些事瑣碎,平淡,卻像是山間清泉,一點點洗刷著心裡的淤泥。
一壺酒見底,天邊的月亮已經西斜。
站起身,身子晃了晃,腳步有些虛浮,但眼神卻比來時清明了許多。
“我回去了。天亮前,還得去查賬。”
提著那盞燭火隻剩豆粒大小的燈籠,轉身走入深沉的夜色裡。
“天黑了,總得有人提著燈。哪怕這燈籠裡的火,就隻能照亮腳下這三寸地……那也是光。”
一聲低喃,消散在風中。
佝僂的背影,卻比來時,莫名地挺直了那麼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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