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無鎖白雲封,竹院有僧坐禪中。
往日裡清淨得隻聞鬆濤與鐘鳴的陸水寺,今日卻仿佛將整座榮昌城的人間煙火都攬入了懷中。
陸水法會,官府出麵,百姓捧場,由住持耀台僧人為城內上下祈福納祥,這等盛事,尋常年景裡可是難得一見。
天邊才剛泛起魚肚白,通往山寺的青石古道上,人流便已從三三兩兩的香客,彙聚成了浩浩蕩蕩的長河。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衣衫或許陳舊,麵龐上卻都帶著一份虔誠與期盼。
道旁的垂柳新綠,被山間帶著水汽的晨風一拂,便婀娜地搖擺起來,好似無數雙纖細的手,在迎接著這滿懷希望而來的芸芸眾生。
寺內更是彆開生麵。
沒有了平日的肅穆,多了一份塵世的熱鬨。大雄寶殿前的廣場上,一座高大的法台拔地而起,金絲楠木雕琢的欄杆在晨光下熠熠生輝,明黃色的綢緞迎風招展,將法台正中那位身著月白僧袍的年輕僧人,襯托得愈發不染塵埃。耀台雙目微闔,口中梵音吐露,聲音不高,卻奇異地能鑽入場間每一個人的耳中,像是一陣清風,能拂去人心頭的幾分焦躁。
法台之下,人山人海,喧囂鼎沸。
賣糖畫的老漢,手腕一抖,便是一條活靈活現的金龍;捏麵人的匠人,十指翻飛便便栩栩如生;耍猴戲的漢子,銅鑼一敲,那穿著紅布褂子的老猴便學著人樣拱手作揖,逗得四周圍觀的百姓前仰後合。
吆喝聲,歡笑聲,孩童的追逐嬉鬨聲,與那嫋嫋升起的香火青煙,以及莊嚴的梵唱交織在一起,衝淡了佛門的清淨,卻也蒸騰起一股最是撫慰凡人心的煙火氣息。
“快看快看!那猴兒還會翻跟鬥!比二哥你翻得都好看!”
隋家老三隋信,年歲不大,此刻正扯著江旻的袖子,指著那耍猴的攤子,興奮得滿臉通紅。
江旻被臉上掛著靦腆的笑。
少年人的眼睛,總是清澈的,映照著這人世間最純粹的喜悅。
隋家老大隋誠,生得人高馬大,性子沉穩得很。此刻正皺著眉頭,用自己寬厚的肩膀,在擁擠的人群中為身後的弟弟們擠開一條通路。
“都跟緊了,人多,仔細腳下,彆走散了。”
對於這場法會,隋誠談不上多虔誠,隻是覺得能帶弟弟們出來走走,見識見識這人山人海的場麵,也是好的。
隋家老二隋實,則是一副天王老子第一我第二的桀驁模樣,一雙眼睛四下裡打量,看什麼都帶著幾分審視與好鬥。“大哥,我說這廟會有什麼好逛的,人擠人,還不如在武館裡多打兩趟沙袋來得痛快。”
嘴上雖是這般說著,那雙眼睛卻比誰都看得起勁,瞧見那賣武把式的攤子,更是腳下都挪不動道。
對他來說,神佛太遠,眼前的拳腳功夫才是最實在的。
四個少年郎,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卻掩不住那股子撲麵而來的蓬勃朝氣。
汗水順著臉頰滑落,笑容卻比頭頂六月的日頭還要明媚晃眼。他們就像四株剛剛破土的春筍,帶著一股子野蠻生長的勁頭,在這擁擠的人潮裡,自在而快活。
走過一座石橋,橋下流水潺潺,橋邊一株菩提樹,枝繁葉茂,綠蔭如蓋。樹下掛滿了祈福的紅綢,風一吹,便如千萬隻紅蝶振翅欲飛。
也就在此時,不知是誰在人群裡低聲讚歎了一句。
“人間儘道花解語,此花應在畫中遊。”
隋誠和隋實幾乎是同一時刻,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引力牽引一般,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順著眾人的目光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