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是一張無邊無際的網,一旦落下,連呼吸都帶著鐵鏽的味道。
餘家那間小小的雜貨鋪,不過一夜之間,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氣,隻剩下三具行屍走肉般的軀殼。
餘忠蹲在牆角,抱著頭,像一尊風乾的石像。
餘氏則坐在床沿,目光空洞地望著那盞早已熄滅的油燈,眼淚流乾了,隻剩下兩條深紅的淚痕。
天光透過窗紙,灰蒙蒙地照進來,映亮了空氣中懸浮的塵埃。
餘雪兒看著爹娘一夜白頭的鬢角,那顆被恐懼和無助緊緊攫住的心,忽然被一股更尖銳的疼痛刺穿。
“爹,娘。”
少女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決絕,像是在冰冷的灰燼裡,重新燃起的一星火苗。
“我去求趙家。”
餘忠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女兒,“求他們?求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雪兒,你不能去!爹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不會讓你去那種地方!”
“可是不求,又能怎麼辦?”
餘雪兒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爹,那錢莊,能在榮昌城裡做這麼大的生意,背後怎麼可能沒有趙家的影子?咱們是小門小戶,跟他們鬥,就像是拿雞蛋去碰石頭。如今,能救咱們的,或許也隻有他們了。我去求求趙家老爺,求他高抬貴手,哪怕是……哪怕是讓我去做牛做馬,隻要能寬限幾年,讓咱們把債還上……”
這番話,與其說是希望,不如說是最後的掙紮。
一家人都明白,這不過是飲鴆止渴。
可當人被逼入絕境,哪怕是一杯毒酒,隻要能解眼下的渴,也隻能閉著眼喝下去。
餘氏抱著女兒,泣不成聲。
餘忠看著女兒那張清麗卻寫滿堅毅的臉,這個老實了一輩子的男人,終於用那雙粗糙的大手,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個耳光,然後頹然地垂下了頭。
次日清晨,餘雪兒換上了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舊布裙,將頭發仔細梳好,對著那麵模糊的銅鏡,用力抹去臉上的淚痕,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憔悴。
她沒告訴爹娘,隻留下一張字條,便悄悄地出了門。
趙府的朱漆大門,在晨光中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門口那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冰冷地注視著每一個過往的行人。餘雪兒站在街對麵,渺小得像一隻隨時會被碾碎的螞蟻。她深吸一口氣,攥緊了那雙冰涼的手,一步步走了過去。
“站住!乾什麼的?”
門口的家丁斜靠在門柱上,剔著牙,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語氣裡滿是毫不掩飾的鄙夷。
“這位大哥,小女子餘雪兒,有要事求見趙家老爺,還請大哥行個方便,通報一聲。”
餘雪兒彎下腰,聲音裡帶著幾分顫抖的謙卑。
那家丁這才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目光像是黏膩的蟲子,在她身上爬過,最後嗤笑一聲:“見我們家老爺?你以為我們趙府是什麼地方?菜市場嗎?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趕緊滾,彆在這兒礙眼!”
“大哥,我真的有急事,是天大的事,關乎人命……”
“人命?”
另一個家丁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大笑起來,“榮昌城裡,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跟我們趙家有什麼關係?快滾快滾!”
無論餘雪兒如何哀求,兩個家丁都隻是不耐煩地驅趕,甚至揚起了手中的棍子。
少女她咬著唇,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讓它落下。
她沒有走,就那麼直挺挺地跪在了石獅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