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小波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此時此刻,陸源在乾什麼呢?他這個時候倉促到這裡來上任,情況恐怕也不會太好吧?
兩個老同學,也算有緣,在黃府縣鬨了幾個月,居然不約而同地先後來到了這裡,撿了不同的爛攤子。
鐘小波翻著手機,光標定格在陸源兩個字上,可是遲遲下不了決心去按確認鍵撥打這個電話。
有點難堪,也有點不甘。
甄菲讓他一到新州就主動給陸源打電話,可這電話不好打。
他承認自己剛剛當上甄家駙馬爺的時候,是有點過於得意忘形了。
可是,對於一個在基層一直鬱鬱不得誌的小法助來說,這個魚躍龍門級彆的變化,很少有人能保證心態不發生變化的吧。
而此時,長期累積的對陸源的嫉妒和不滿,有了一個發泄的機會,誰還能做到不泄為快?
何況,陸源還對他妻子做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可是,後來他便隱約發現,甄菲若不是弄錯了,就是在故意抹黑陸源。
陸源越看越不像是那樣的人。
但是,兩人之間的裂痕已經這麼大了。
這個電話,還真的打不出去。
可是他心裡清楚,這個電話如果不打,在甄菲眼裡,他就永遠不合格。
一咬牙,用一個新的號碼撥了出去。
“喂?”陸源的聲音傳來了。
“陸書記,你好,我是鐘小波。”
“小波?”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距離。正是陸源。“你這時給我打這個電話,是不是調到新州來了?”
鐘小波呼吸一滯,仿佛窗外的冷雨瞬間滲進了車廂。他怎麼知道?而且知道得這麼快!“陸……書記。”鐘小波喉頭滾動了一下,生澀地擠出這個稱呼,刻意忽略掉對方直呼其名帶來的複雜感受,“剛到。集團安排,臨危受命。”他極力讓語氣聽起來像純粹的公務口吻。
“臨危受命?”陸源在電話那端輕笑了一聲,聽不出是調侃還是彆的什麼,“新州的水,可不淺。分公司那攤子事,夠你喝一壺的。怎麼樣,需要老同學儘儘地主之誼,給你接個風?”
那“老同學”三個字,此刻聽在鐘小波耳中格外刺耳。他沉默了兩秒,車窗上的雨水彙成一條條細流,蜿蜒而下。
“陸書記客氣了。”他最終開口,聲音恢複了商人的平穩,“剛到,千頭萬緒,還沒顧上。等理順了手頭的事,我一定親自登門拜訪陸書記,彙報工作,聆聽指示。”
他把“彙報工作”、“聆聽指示”幾個字咬得清晰而正式,將對方拋出的“接風”和“老同學”的私人化試探,重新拉回到嚴謹疏離的上下級軌道。
“好啊。”陸源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情緒,“那我就等著鐘總‘理順’了。新州地方不大,總會碰麵的。保重。”通話乾淨利落地結束。
忙音響起。鐘小波緩緩放下手機,屏幕暗了下去。他重新靠回椅背,閉上眼。趙海還在剛才的電話線上焦急地詢問著什麼,聲音嗡嗡傳來,卻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雨幕。
車終於緩緩駛入永興集團新州分公司那棟略顯老舊的辦公大樓前。
雨,依舊不知疲倦地下著,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壓在新州城的上空,也沉沉地壓在新任總經理鐘小波的心頭。
車窗玻璃上,映出他疲憊而緊繃的臉。
風暴中心就在眼前,而第一步,他已被迫踏上了一條布滿荊棘、直通昔日故人,更通向未知漩渦的窄路。
前路晦暗,雨幕深重。
……
放下電話,正在疾駛著的汽車後排坐著的陸源,嘴角掠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