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此刻真的是跟吃了屎一樣難受。
他雙手合十的姿勢未變,心中卻已是千回百轉。
廣成子這一手,敲打的是滿天神佛,落的卻是他燃燈的麵子。
他心中明白,經此一事,再想借著往日闡教副教主的情分說事,已是不能。
昆侖山的那扇門,算是對他關上了。
可他畢竟是燃燈,是執掌過去,心境早已磨煉得古井不波的佛陀。
這點難堪,還不足以動搖他的根本。
他麵上的僵硬隻是一瞬,便又化作了那副悲天憫人的神態。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眾仙,最後落在三生鏡上,徐徐開口,將這尷尬的局麵輕輕揭過。
“廣成子道兄所言甚是,是我等俗人為俗事所擾,反倒落了下乘。”
“說到底,陸凡此子的師承,終究是與玉虛宮無關。既是如此,我等也不必再為此事費神。還是繼續看這鏡中因果,究竟是如何了結的吧。”
他這番話,既給了自己台階,也給了眾仙台階,順勢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正題上。
眾仙聞言,如蒙大赦,紛紛將目光投向那麵古鏡。
鏡中的畫麵,隨著燃燈的話語,再度流轉。
陳塘關的殘垣斷壁,在陸凡身後漸漸遠去,化作地平線上一個模糊的黑點。
他踏上了西行的路。
那是一條用血和淚鋪就的道路。
彼時,商周大戰已至白熱,天下烽煙四起,西岐邊境更是兵戈不休。
鏡中,四季流轉,寒暑交替。
陸凡身上的衣衫,從單薄的夏衣,變成了襤褸的冬襖,又從浸滿雪水的破布,變回了看不出顏色的零碎布條。
他餓了,便在死人堆裡翻找尚能入口的乾糧;渴了,便趴在泥潭邊,與野狗爭搶一捧汙水。
他見過流離失所的百姓,拖家帶口,哭聲震天。
他見過兩軍對壘的戰場,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有潰散的亂兵,見他孤身一人,想搶他懷中那隻早已看不出模樣的布老虎,他便用牙齒,用指甲,像瘋了一樣去撕咬,直到將對方嚇退。
有心善的婦人,見他可憐,分他半塊發黴的餅子,他接過餅子,卻隻是對著那婦人磕了一個頭,一言不發,繼續向西。
他的眼神,始終是麻木的。
世間的慘狀,人間的苦難,都不能在他那雙死灰色的眼睛裡,激起任何波瀾。
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一個支撐著他這具行屍走肉不至於倒下的念頭。
去昆侖。
尋仙人。
斬仙台上,眾仙看著鏡中那個瘦弱的身影,在無邊的戰火與荒涼中艱難前行,心中皆是五味雜陳。
便是鐵石心腸的神將,見了這般九死一生的慘狀,也不免動容。
他們中的許多人,當年也曾曆經封神大劫,也曾見過人間煉獄。
可那時的他們,有師門庇護,有法寶護身,與鏡中這個凡人,終究是不同的。
這是一個凡人,憑借著一股執念,在神仙的殺劫中,走出的一條生路。
終於,在鏡中又一個寒冬過去,春暖花開之時,他到了一處地方。
那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
山勢巍峨,高聳入雲,終年積雪,白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