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一片喧嘩才剛壓下,新的暗潮又在城的另一端彙集。方拙在落針崖的密室裡點起第二盞符燈,燭火把他臉上的線條拉得愈發沉重。墨判把夜市那枚銅片與先前取回的零件一一排開,圖譜裡出現了幾道清晰的連線:半月灣、北倉、學館偏院、夜市——而在這些點的交彙處,總有一處名為“黑鋼會”的暗號。
“黑鋼會。”白霜雪低聲重複,像在念咒,“我曾在北境聽聞,凡市井裡壞東西、軍器、盜文,都會流到那幫人手裡。他們向來不沾學館正門的風光,專做最肮臟的生意。”
柳恒在火光下敲了敲杯沿,目光冷厲:“若碎片落到黑鋼會手上,哪怕隻是齒槽的一小節,日後一旦有人把它拚合,後果比澹台的公開試驗更可怕。那幫人不會做祭譜,但他們會把碎件以極低代價賣給任何有膽重造的人——包括最惡毒的地方。”
陳浩把那枚銅片又翻了翻,銅麵邊緣處有一道極細的刻痕,若非仔細端詳,易被燈光吞沒。那道刻痕並非家徽,而是類似連鎖會館慣用的“票號”——黑鋼會在流通鏈裡打上自己的標記,好讓零件在暗市裡有回頭的路。陳浩的指尖觸到刻痕的那一刻,胸口命核微微顫動,像是對這條流路也有了本能的反應。
“今晚去黑鋼會,把能找到的碎片全取回。”陳浩在簡短的商議後下了決定,“同時,我們要留個活口,打探更深的買家鏈。黑鋼會或許隻是中間販子,真正把第七策商業化的買主,在更有權力的暗處。”
天色深沉,黑鋼會的巢穴就在城外老鐵匠巷的一處廢舊鍛爐後——據鬨市傳聞,那處被一圈厚重鐵門封著的院落,白天像死寂的倉房,夜裡卻燈火暗轉,來往者都是麵色冷硬的長臉人。陳浩他們偽裝成幾個尋找稀有古器的買手,白霜雪穿著低調的行頭,柳恒與夜燼分彆埋伏兩側,方拙與墨判在暗處待命以防外援。
鐵門後,是一條用鐵皮拚湊的狹長通道。通道的儘頭,一個巨大的爐膛被改造成會堂,中央架著幾張粗糙的木桌,上麵擺著各式古銅碎件、斷裂的齒輪與半成品的齒槽。帳篷般的低棚下坐著幾名黑鋼會的中人,粗嗓子在交談著交易價格,火光映著他們的鼻梁,像幾塊活著的鐵塊。
“你們的東西真值這價?”為首的一個矮壯漢盯著陳浩,眼裡有精明的油亮。那人自稱“閻刃”,在黑市裡有“鐵口無私”的名頭——無他,隻因他能把最肮臟的貨換成最多的銀兩。閻刃的手裡拿著數枚齒輪殘片,邊角上卻有熟悉的回寫小孔。
“我們要的是能拚合第七策機具的關鍵件,”陳浩壓低語氣,把北倉的影印與銅片遞過去,“少些虛話,多些真物。今夜若能拿到,銀兩自當足夠。”
閻刃伸手接過影印,目光掃過那枚銅片,嘴角微動。但他並未馬上動手,而是把那銅片放在鼻下聞了聞,奇怪地笑了:“你們識得這物,不如這麼說——此物我手上今日就有一批,但要價不低,且還有人先下單。你們若急,可跟我去後巷看看,貨不在堂前。”
跟隨閻刃往後巷走去,他們穿過一片鏽蝕的鐵器堆場,越往裡走,空氣越發有金屬斑駁的腥冷。閻刃在一處暗箱前停下,猛地揭開木蓋,一隻小箱子裡躺著幾段精細的齒槽與一枚看似不起眼的“半核”——那半核表麵有細小的刻紋,肉眼可辨的紋樣與陳浩匣中命核的紋理奇異地吻合。
“這是我們剛截回來的貨。”閻刃笑容裡藏著算計,“半核一枚,連帶幾處齒槽,合計三十兩銀子。買下便可分給你線序圖樣——雖不完整,但可供拚合演練。”
夜燼在旁側耳聽風聲,他的眉頭微挑:閻刃這等提法不合常理,黑鋼會曆來以低價為主,不應一口要價這麼高。陳浩一眼便看出閻刃的意圖——高價的背後,可能有買主逼近,閻刃想把貨賣給最快出價的人,好脫身。而他們需要更多線索,不能讓物件被再次帶走到更遠的手中。
陳浩低聲與白霜雪交換了眼神,兩人幾乎同時決定:先聲奪人,奪回那半核。白霜雪拔劍為先,長劍一橫,冰光在火光中分出一條冷芒。柳恒與夜燼迅速封鎖通道,閻刃與手下雖有人多勢眾,但在陳浩一方的配合下並不從容。
爭奪在狹窄的後巷裡爆發。火花與鋼鐵撞出刺耳的火星,閻刃的手下揮舞著粗鐵棒,力道帶著下三路的蠻橫,夜燼身法如幽靈般閃避,柳恒一拳一掌將數人擲開,白霜雪的劍光像冰霜割裂夜的喧嘩。陳浩以針為線,裁決之針在手中如雨般落下,把閻刃幾手近身的攻擊巧妙化解並引向空處的支柱,讓對方的力道反受其身。
就在他們合力奪向那半核時,閻刃低聲喝了一句,後巷深處忽地亮起更暗的火光,更多的黑衣人從各個暗槽湧出——這並非黑鋼會的常備手下,而像是某種合同軍隊:一隊隊戴著半麵麵具、披著淡色披風的雇傭者,他們的到來讓場麵瞬間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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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派你們來?”白霜雪一劍指出,聲音緊繃。
閻刃咧嘴笑了笑,眼裡帶著智能計算的光:“你們隻看見我們黑鋼會,沒看見背後願支付高價的人。今晚不是你們能決定的事。若你們拿走這半核,不僅是我死的問題——更會惹來他們直接現身。”
陳浩心中一緊,許多蛛絲在腦裡盤出一張新網——這個“他們”有很強的動員能力,能在短時間內把各地雇傭者調集,且出價極高,顯然不是普通的財閥,也非簡單軍痞。若真是澹台的影子或其暗中合作方,他們的動手更像有政府或家族背書的迅速反應。
戰況在幾次近身後進入白熱。陳浩猛然一個轉身,裁決之針在他手中化作一圈如網的光幕,將那隻半核從閻刃的手中震出,夜燼借勢躍進,一把接住。半核墜入夜燼掌心時,發出極輕的低鳴,光芒在黑暗裡像呼吸似的跳動。
奪回半核的瞬間,一枚小巧的信號裝置被觸發——並非機關爆炸,而是一串隱秘信號被釋放到空中,如同某種通訊握手。閻刃臉色突變,他猛地仰頭對著夜空低喝:“報告,碎核有異,已失手!澹台方要求搶回!”
話音未落,遠處的風帶來陣陣有序的腳步聲——更多的雇傭兵、更多的麵具者正像潮水般靠近。陳浩知道他們此刻已被點名:黑鋼會隻是一根吸盤,而被吸來的那隻大手,正是澹台或更深的買主。他們必須在短時間內做出選擇:是迅速撤回把半核保護起來,還是在這裡與接踵而至的力量硬碰,弄出一場更大的動亂。
“撤!”陳浩低喝一聲,夜燼抱著半核如抱著一隻要命的孩子,縱身向巷口疾走。白霜雪與柳恒趁衝散敵群的空擋壓上,白霜雪劍勢如雪幕,霜光切割出一道可供撤離的縫隙。夜燼一躍跳上牆頭,借繩索迅速轉移,陳浩最後一個翻上牆沿時,背後閻刃的怒吼與澹台召回的號令已經像潮水一般逼近。
他們以近乎完美的配合撤回到落針崖。方拙與墨判早已在門後用回寫陣接應,匣門一閉,半核被安置在由多層回陣與防寫鏡圍合的密匣裡。短暫喘息時,夜燼把半核放在桌上,半核邊緣的刻紋在燭光裡氤氳出細碎的紅光——那光裡,竟隱隱有一抹熟悉的紋樣:並非澹台的八角,而是一種更古的、像被烙過的紅線圖騰。
墨判調整儀器,把那紋樣放大辨識。屏幕上跳出的注解讓所有人神情一凝:“血紋·舊時彆譜·赤焰源係”。那三個字像一記雷——這半核並非普通的複製芯片,而可能含有比祭譜更原始的“血紋編碼”,它與赤焰城本地一支早已被埋沒的古老祭譜脈絡有關。
陳浩的心口猛地一顫。他想到孤窗嶺、想到被寫下的名字,想到自己孩提時被纖細紅線係住的袖口。那條紅線、那些記憶,仿佛有了一條更古老更深的根:第七策或許並非從澹台單方麵生發,而是把古老的本地“名脈”與外來儀式融合後重塑成製度。若半核裡藏著赤焰本土的血紋編碼,那麼澹台的計劃裡就有一處最危險的翻譯器——它能把外來製度與本地血脈連接,令名字的替寫更容易被公眾接受。
“這不是隻關乎澹台或學館了。”方拙低聲道,眼中閃過複雜的厲色,“若有人把本地血紋與第七策接口,那覆蓋麵會更廣。我們今晚奪回了一枚半核,卻也被更深的秘密照見。要是那半核被拚成完整的‘碎核’,它能把第七策在赤焰全域內觸發,根本不是我們單靠一場公示能阻擋的事。”
窗外,夜色被遠處的旗幟抖動映成更冷的影。合議的人把半核放入更嚴的層層封匣,周圍的回照紋路像一圈圈鎖鏈把它一再縛緊。陳浩站在桌側,手按在冰冷的鐵匣上,目光深如夜海。他知道:他們奪回的每一片碎核,都是對方棋盤上失去的一子,但對方還有更深更廣的手段;而自己被賭約壓住的名字像一枚定時炸彈,若祭譜再次發起寫名,結局將無法挽回。
“明日我們還要繼續。”陳浩低聲說道,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毅,“去黑鋼隻是開始。接下來,是半月灣的主線與那條更黑的買主鏈。無論他們把碎片拚到哪兒,我們就去哪兒把它們拆散。把名還給人,不隻是權衡與刀光——是把每一處把人當作工具的接口,一點點扯斷。”
眾人沉默良久,燭火在室內輕輕顫動。窗外的遠處,一麵隱約的旗幟與麵具下那人的低笑交織在夜色中,像兩把針,一把刺進城的脈絡,一把紮在他們的身上。合議的人知道:路還很長,敵人的深處比他們想象的更為盤根錯結。然而每奪回一片碎核,便少一分被製造成“樣本”的可能。哪怕要付出極大代價,也要把名字一寸一寸地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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