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未破,學館偏院的瓦片還帶著夜露。方拙把一攤剛抄好的假交接單和幾處作假的船務指紋擺在案上,像把幾張網放到桌麵。墨判調整了回寫鏡的靈敏度,眼神裡帶著清冷的厲意:“今晚若有買家來取貨,我們要把他當場抓住;若是有人來滅口,也算一次好機會——查得他口中一句話,便能再往上追一層。”
陳浩在火光旁把玩著那小齒片,神色凝重。三日的賭約如同一把隱鋒的刀,他每走一步都要把名字壓在手心,既要動也要守。白霜雪、夜燼、柳恒早已在各自位置待命,流光暗裡以潮印在海口布下回訊,若城外有異動便能借潮而響。
學館偏院的後門如常緊閉,但夜裡總有人來來往往。方拙把假賬交給了門房的一個老仆,作為引子;接著他們把消息故意放到學館小圈子裡:有稀有古器今夜暗中交易,學館裡某位教授的人要來取。許多人在信息麵前露出貪念的眼神,正是他們要的“氣味”。
深夜,院子裡真的來了人。帶頭的不是閻刃這類粗漢,而是一位衣著考究、年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臉龐削瘦,目光如煙。他自稱裴晉,是學館外符課的一名講習,平日裡埋頭研究古法,外人眼裡是位學問人;今晚在暗巷裡,他的手裡卻拎著一隻黑布包,步伐鎮定而決絕。
“裴晉?”墨判在暗處低問。南宮青月壓低應聲:“他的袖口有學館講師的暗章,但手背那枚戒環……與我們之前查到的線索吻合。”
裴晉進了偏院後徑直來到約定的臨時貨箱旁,掀開布袋便要驗貨。白霜雪以一個信號掩護,夜燼突然出手,瞬間按住裴晉的手腕;柳恒從側麵封住退路,陳浩與方拙攜帶回寫鏡與公證文書一下壓上來,偏院的月色裡頓時沒有了餘地。
“住手!你們不能這樣——”裴晉驚惶,但很快收住聲色。學問人的臉上少了驕傲,多了算計。他看了看周圍的幾個人,又看了看陳浩胸前那枚半核與桌上擺的證物,目光一沉:“若你們想把我押回去,就把我押回學館去問公堂——我不過是個搬運手。”
夜燼掐住裴晉的肩,手勁如鐵:“搬運?阮經說的是你讓他刻這些紋,你與學館有往來。彆把學者的袍子當成護身符。”
裴晉掙紮了一瞬,隨即冷笑:“你們以為學館裡沒人替我們做掩護?若我說出名字,你們就能笑到最後?你們奪走了半核的一半,便以為自己掌握了全局。可你們不知道,學館裡有比你們想象得更深的網絡;那些人不在赤焰做交易,他們把貨物轉到外省、北道,甚至送去更遠的裂域。今晚的這點貨,隻是一個樣本,一個試運。”
方拙在一旁正色:“裴晉,阮經已證你曾委托刻紋;學館的講師印與幾張學舍賬目也指向你。現在把誰是委托人、貨物去向與收貨人說清楚,我們或能給你一份較輕的交代;若你隱瞞,合議會把你所有的來往賬目公諸於眾。”
裴晉眼神一滯,像被擠壓的墨汁。他知道那些證物的重量,也知學館與澹台之間若被牽出線條,後果不堪設想。良久,他低聲道:“好——我說。但你們先放我起身。我言出後,若有人來殺我,你們便要負責把我拉回去保全性命。”
陳浩冷冷盯著他,眼裡的鋒芒如針:“放起身或不放起身,不由你一句話。說吧,誰給你這筆單子?貨要運往何處?買家是誰?”
裴晉吞了口唾沫,聲音變得機敏又帶怯意,他說出的第一個名字便讓在場眾人皆為之一震:“城丞……不,準確地說,是城丞麾下一名‘內禁使’。我隻見過他的一個隨從,平日裡不常露麵,姓‘阮’,名‘仲’,他與閻刃有交易往來。收貨地,一般不會留在本城,他們常用兩處暗港轉接:東洛小港與裂岸灣。買主……並非學館,而是由澹台一支在外的基金會暗中操盤,他們以族中一枝的名義出資,找外麵能拚合的手,把碎片拚成樣機進行小範圍試運。”
“城丞?”方拙眉頭緊鎖。他們已聽聞城丞與澹台之間或有暗線,但裴晉此言等同於把那根本不可觸碰的高枝點名。墨判緩緩閉了閉眼,手指在回寫鏡旁劃過,像在接通一根更深的脈絡:“若此線成立,我們今晚的抓捕會把整張網絡更快地引爆。”
裴晉繼續說下去,聲音像被推上波峰:“他們要把第七策的碎塊,先在城外的黑市和小港完善,再包裹成‘救災物資’或‘祭祀遺物’運往鄰郡與遠市,靠地方官署的疏漏與學館內部記錄的掩飾,把寫名程序嵌入行政流程——先用債務、契約、兵役做掩蓋,後麵再推廣到更大的範疇。至於收貨人的名字,我隻知道一個代號——‘澹台·司書’。真正下手的人,會在三天後與‘黑鋼會’有一輪更大的交易,地點可能在裂岸灣東側的舊燈塔處。”
夜燼聽罷,手心微涼。他與柳恒的對視裡有緊迫感:“裂岸灣?那是回海最隱蔽的點,潮汐複雜,又近海礁,我們布置河口的潮印不易被巡查發現。要是他們在那兒拚合半核,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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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的是,”裴晉咬牙,“那半核並非單一的機械碼。學館裡的一些老書裡提到過‘赤紋’,那是本地古譜的印記——他們在做的,不隻是機械拚合,還在嘗試把外來的寫名術與赤焰的名紋接口。若他們成功,名字的替寫就會帶上‘地緣合法性’,更容易被地方接受。”
一時間,密室裡的空氣像被海水浸過,渾重而帶鹹。方拙把手掌按在桌麵上,沉聲道:“裴晉,你若說的是實情,可有直接證據?你能帶我們去那兩個暗港,或指認閻刃的上下遊?”
裴晉低下頭,手指顫抖著從懷裡掏出一張小小的木牌,上麵刻著一串數字與暗章:“這是閻刃給我的‘票號’,後麵那串數字是東洛小港卸船的暗碼。我沒辦法去裂岸灣,若被發現我與此事相關,全家性命難保。你們要動手,我可以做誘餌,假裝去東洛接貨,引閻刃露麵;但我需要保證——你們得在我動身的一刻保證我與我的家人安全。”
合議的人一時沉默。裴晉的條件並不無理:將一個內線當誘餌,能把更高層的人引出,但也極有可能把人拖進更深的危險之中。陳浩注視著裴晉,眼神裡沒有憐惜,隻有冷靜:“你若背叛我們,或者說謊,我們便把你以更直白的方式交給法庭與鄉裡;若你真誠,我們便以命相保。但你必須知道——今晚之後,沒人會再做學問的清白紙。你的一句話,可能扯開更大的網,也可能把自己釘在斷頭台。”
裴晉閉了閉眼,像把心一寸寸剖開,最終點頭。一份交易以生命為條款達成。他被簡單束起,放在密室一角做監護;白霜雪與夜燼輪流守著他,方拙與墨判按裴晉提供的票號立刻布置人手準備誘捕。與此同時,流光被派去海口改寫潮印,讓裂岸灣的潮路信息被截獲並回傳到他們的陣匣裡。
夜色在城外深沉,像翻湧的海。他們賭上裴晉的生命去博取更大的真相,再一次把自己的名字係在了刀鋒上。陳浩的目光在半核上停駐良久,像是在把什麼古老而重的東西再一次收回心中。他知道,三日的期限愈發逼近,而他被縫的名字,也正一步步被置於更深的中心。明日,他們要走東洛與裂岸灣兩路,去看那張更大的網究竟編織得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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