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沒有驚動任何人,藍姑收到一封簡短密信,隻言“尋破局之法,歸期未定,諸事由明凰與爾等共決”。
李玄微在演武場怒吼操練,竹影的目光更深地沉入姑蘇的陰影與臨江的焦土。
明凰公主則在行轅深處,對著那份密信久久沉默,指尖拂過冰冷的尚方劍鞘,最終化為一聲壓抑的歎息,將江南的重擔死死扛在肩上。
風雪在陳九離開姑蘇地界後變得更加肆虐,天地間一片混沌的鉛灰色。
他裹緊半舊的靛青披風,身影在茫茫雪原上如同一個倔強的墨點,堅定地向西北方向移動。
目標並非永興舊臣盤踞的西北邊陲——那是他放給明凰和各方眼線的煙霧。
真正的方向,深藏在他心湖深處,隨著每一步踏碎積雪,愈發清晰:雲夢澤。
老乞丐那張油膩帶笑的臉龐,在洛京風雪夜的記憶碎片中浮現:
“……娃娃,記住了,真到了山窮水儘,連老天爺都堵死你路的時候,彆硬撞南牆……往雲夢澤去!那地方,邪乎,但也藏著真神仙,說不定……是你的生門!”
生門?陳九嘴角扯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他如今身陷死局,四方皆敵,姑蘇懸於一線,鎮世鼎裂痕深處那沉重的守護意誌與十萬亡魂的哀嚎日夜煎熬著他。
洛京的算計,大周的鐵蹄,仙門的殺機,地底的惡祭……哪一條路不是南牆?哪一處不是死地?
雲夢澤,成了絕境中唯一指向不明的路標。
老乞丐的身份成謎,其言真假難辨,但陳九彆無選擇。
他需要破局的“法”,需要足以撬動這死局的力量或智慧,哪怕那力量來自最不可捉摸的“神仙地”。
風雪兼程,餐風露宿,他避開城鎮驛道,專走荒僻山野,如同一頭孤狼,警惕著可能來自任何方向的窺探與截殺。
塵網的暗線在進入更北的荒原後逐漸稀疏,他徹底成了斷線的風箏,隻憑著一個模糊的傳說和一個老乞丐的囈語,向那片神秘的水域跋涉。
半月後,風雪漸歇。
眼前的景象豁然不同,不再是連綿的雪山或荒蕪的凍土,而是一片奇異的、仿佛凝固了季節的巨大沼澤濕地。
無邊無際的水域被濃得化不開的乳白色霧氣籠罩,水澤星羅棋布,倒映著灰蒙蒙的天光,卻又詭異地呈現出一種生機勃勃的墨綠與深藍。
參天的古木從水中拔地而起,枝乾虯結扭曲,覆蓋著厚厚的苔蘚和垂落的藤蔓,形態怪異如沉睡的洪荒巨獸。
水麵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偶爾有巨大的氣泡無聲無息地破裂,散發出淡淡的、混合著水腥與奇異草木清香的濕潤氣息。
更遠處,霧氣深處,隱約可見巨大蓮葉的輪廓,以及影影綽綽、如夢似幻的亭台樓閣虛影,仿佛海市蜃樓。
這就是雲夢澤,沒有想象中的仙氣縹緲,反而透著一種原始、靜謐又深不可測的詭異。
霧氣阻隔了視線,也屏蔽了神識的探查,踏入其中,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與殺伐。
陳九在澤邊駐足,他從懷裡摸出老乞丐當初塞給他的一枚黝黑不起眼、形似魚鱗的粗糙骨片。
骨片入手冰涼,在靠近這片水域時,竟微微發熱,散發出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柔和白光。
“信物麼?”陳九低語,不再猶豫,將骨片握緊,一步踏入濃霧之中。
甫一進入,感官瞬間被剝奪大半。
目力所及不過身前三尺,聲音被濃霧吸收,四周死寂得可怕。
腳下的“實地”濕滑泥濘,混雜著盤根錯節的樹根和水草,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霧氣帶著濕冷的寒意,直透骨髓,連他體內的混沌劍意都似乎被這環境壓製,運轉滯澀。
他憑著骨片微弱的指引和一種近乎野獸般的直覺,在迷宮般的水澤和怪木間穿行。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隻有無儘的霧、水和沉默的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