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幾個乘客聽到了,目光都投了過來,帶著點看熱鬨的神色。
淩疏影抬起眼,迎上老巴特審視的目光。
“管飽?”她問,聲音平淡。
“管飽!”老巴特拍了下油膩的圍裙,震落幾片魚鱗,“糙米飯,魚湯管夠!船上就這個!”
淩疏影低頭,看了看膝上那半塊乾硬的餅子。
“行。”她應道,乾脆利落。
“痛快!”老巴特臉上那點審視鬆動了些,似乎還扯出點像笑的表情。
他大手往腰後一摸,解下一條同的粗布圍裙,扔給淩疏影。
“拿著,後頭找老陳頭,他管灶,手腳麻利點,彆跟剛才那崽子似的笨手笨腳!”
淩疏影接住那條沉甸甸的圍裙,抖開,動作有些生疏地往腰上係。
係好最後一個結,拍了拍圍裙下擺沾上的灰,然後邁開步子,朝著船尾那個冒著煙的艙口走去。
甲板在腳下輕微搖晃,海風裹挾著更濃鬱的煙火氣撲麵而來。
她掀開被油煙熏得發黑的木門簾,一股灼熱的氣浪混著米飯焦香撞了出來。
門簾落下,隔絕了甲板上大部分的光線和海風的聲音。
昏暗、嘈雜、悶熱。
一個同樣係著油膩圍裙、頭發稀疏花白的老頭正背對著門口,佝僂著腰,在一個巨大的鐵鍋前奮力揮動著一柄長柄木鏟。
鍋裡是翻滾地米粥,米粒很少,大多是切碎的薯根塊和可疑的菜葉。
“老陳頭!”淩疏影提高聲音喊了一聲,壓過鍋鏟刮擦鍋底的刺耳噪音。
老頭沒回頭,隻是把鏟子往旁邊油膩的案板上一指:
“新來的?喏,那堆魚!刮鱗掏肚,腸子丟桶裡!弄乾淨點!等著下鍋熬湯!”
案板一角堆著小山似的海魚,正是剛才藤筐裡那些,旁邊放著一個豁了口的瓦盆,裡麵是半盆渾濁的水,一把鏽跡斑斑、刃口都鈍了的刮鱗刀扔在裡麵。
淩疏影走過去,拿起那把鈍刀,掂了掂,又走到魚堆旁,拖過旁邊一個矮木墩坐下。
隨手撈起一條還在微弱抽搐的魚,按在油膩的案板上,刀刃抵住魚尾逆鱗的方向,手腕用力,刮!
嚓…嚓…嚓…
銀灰色的魚鱗片片飛濺,沾上她的圍裙、手臂,刮完一麵,翻過來,又是同樣單調的“嚓嚓”聲。
刮淨鱗片,鈍刀在魚腹上輕輕一劃,手指探入,勾住滑膩的內臟,用力一扯,帶著溫熱的黏液,丟進腳邊的破木桶裡。
魚鰓同樣處理乾淨,然後,將處理好的魚扔進旁邊另一個稍乾淨些的木盆裡。
一條,又一條。
動作愈發得流暢起來。
刮鱗、剖腹、掏臟、去鰓,一氣嗬成,那把鈍刀在她手裡似乎也服帖了些。
汗水很快從額角滲出,順著臉頰滑下,滴落在油膩的案板上,洇開一小點深色。
老陳頭偶爾回頭瞥一眼,看到那堆小山似的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木盆裡處理好的魚迅速堆積起來,動作乾淨利索,沒一點拖泥帶水。
老頭沒吭聲,轉回頭,繼續用力攪動那鍋越來越稠的糊糊。
淩疏影沉浸在這重複的勞作裡,指尖感受著魚鱗的堅硬、魚腹的柔軟、內臟的滑膩和魚鰓的粗糙。
刮鱗刀鈍澀的觸感,案板油膩的紋理,破桶裡內臟散發的濃烈氣味……
所有的感知都變得異常清晰而具體,淹沒了所有關於技術、關於城邦、關於院長的紛亂思緒。
窗外,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暮色。
海風似乎也帶上了涼意,試圖從門簾的縫隙鑽進來,但很快被廚房裡翻滾的熱浪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