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未眠
淩晨兩點，我被熱浪驚醒，渾身黏膩得像裹著層融化的太妃糖。空調遙控器在黑暗中閃爍著幽藍的光，顯示室溫28c，我煩躁地將溫度調到最低，可出風口送來的風依舊溫熱，像吐著信子的蛇。
窗外的蟬鳴震耳欲聾，樓下燒烤攤的劃拳聲、酒瓶碰撞聲混著油煙味從紗窗縫裡鑽進來。我翻了個身，枕套已經被汗浸得發潮，想起上個月物業通知檢修電路，八成是老舊的空調外機又出了問題。
手機屏幕亮起，是大學舍友小棠發來的消息：“還沒睡？我家貓把空調遙控器踢進沙發縫了，熱得我快自燃了！”配圖是她頂著雞窩頭，抱著電風扇翻白眼的自拍。我忍不住笑出聲，睡意卻愈發稀薄。
起身倒了杯涼水，玻璃杯外壁很快凝出細密的水珠。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銀線。突然想起小時候，每逢停電的夏夜，外婆總會搬出竹床，在院子裡鋪好涼席。我躺在她懷裡，數著天上的星星，聽她講牛郎織女的故事，蒲扇搖出的風帶著夜來香的味道，格外清涼。
可惜外婆的老房子早就拆遷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的寫字樓。城市的夜晚永遠燈火通明，霓虹燈掩蓋了星光，也帶走了那份寧靜。
正出神時，手機又震動起來。是住在隔壁小區的發小阿傑：“來天台看星星？我帶了冰鎮西瓜。”猶豫了兩秒，我回了個“馬上到”。
換上拖鞋，輕手輕腳地穿過寂靜的樓道。電梯數字跳動的聲音在深夜格外清晰，仿佛心跳。推開天台鐵門的瞬間，熱浪裹挾著夜風撲麵而來，阿傑已經坐在鏽跡斑斑的鐵皮水箱旁，腳邊放著半個切開的西瓜，紅瓤黑籽，汁水順著瓜皮往下淌。
“就知道你睡不著。”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遞來一柄塑料勺，“嘗嘗，樓下便利店最後一個冰鎮瓜，我跟人搶來的。”
我們並排坐著，晃蕩著雙腿。遠處的高樓大廈像沉默的巨人，霓虹燈光在夜空中交織成絢麗的網。偶爾有飛機拖著長長的光帶掠過，打破這片寂靜。
阿傑突然指著天空：“看，北鬥七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七顆星星在雲層間若隱若現。小時候，我們總愛在夏夜的草地上打滾，比賽誰能先找到北鬥七星。後來上了初中，學業漸忙，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再後來，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讀大學，聯係也僅限於朋友圈點讚。
“你還記得嗎？初三那年暑假，我們在這兒看流星雨。”阿傑咬了口西瓜，汁水濺在水泥地上，“結果等了一晚上，就看到兩顆流星，你還許願要考全市第一。”
我笑了：“結果隻考了年級前十。你呢，當年許的什麼願？”
他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想和你一直做好朋友，永遠不分開。”
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衣角獵獵作響。我望著城市璀璨的夜景，突然覺得，比起空調房裡的涼爽，此刻的燥熱似乎更讓人安心。有些回憶就像夏夜的螢火蟲，看似微弱，卻永遠在記憶深處閃爍。
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小棠發來新消息：“我家貓終於把遙控器扒出來了！救命，還是不涼快，我感覺自己要變成人乾了！”我笑著回複：“來天台，有驚喜。”
阿傑切開剩下的西瓜，鮮紅的果肉在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悠長而寂寞。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吃著西瓜，望著天空，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夏天。
夜風依舊溫熱，蟬鳴依舊聒噪，但此刻的我，卻不再覺得煩躁。有些夜晚，或許就該用來失眠，用來回憶，用來和許久未見的朋友重逢，在滾燙的夜色裡，尋找一絲清涼的慰藉。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我們才各自回家。路過小區的綠化帶時，聞到了梔子花的香氣，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我知道，這個不眠的夏夜，會成為我記憶中最獨特的存在，就像外婆的蒲扇，像童年的星光，永遠溫暖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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