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三小時
教室後排的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把下午三點的陽光切成晃晃悠悠的碎片。林小滿盯著桌角那道被指甲摳出的淺痕，第無數次數著講台上電子鐘的紅色數字——距離物理補考結束，還有180分鐘。
她的物理卷子永遠停留在選擇題第三題。不是不會做，是指尖懸在答題卡上時總像被什麼東西粘住，眼前會突然炸開一片白光，耳邊是上個月期末考時，物理老師把卷子摔在講台上的聲音："林小滿，全年級倒數第二，你是怎麼做到穩定發揮的？"
倒數第一是張昊，那個永遠趴在最後一排睡覺的男生。此刻他居然坐得筆直，筆在草稿紙上劃出沙沙的響。林小滿用餘光瞥過去，看見他校服袖口磨出的毛邊，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嘩啦"一聲，前排女生翻卷子的動作太大，林小滿的橡皮擦滾到了過道裡。她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橡膠的涼意，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先一步拾起，輕輕放在她桌上。是張昊。
"謝謝。"她的聲音比蚊子還輕。
"第三題選c。"他說完就轉回去了，後腦勺的碎發被風扇吹得微微顫動。林小滿愣住，那道卡了她半小時的題，答案就這麼輕飄飄地落進耳朵裡。
她鬼使神差地塗了c。筆尖劃過答題卡的瞬間，心臟突然狂跳起來。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變得尖利，像是在撕開什麼東西。她想起上周家長會，媽媽攥著成績單在走廊儘頭哭，說"我們不考重點了，你哪怕及格一次呢"。
草稿紙被筆尖戳出個小洞。林小滿咬著下唇抬頭，看見監考老師正盯著自己。她趕緊低下頭，假裝演算，眼角卻看見張昊正在寫最後一道大題。他的解題步驟像用尺子畫過似的整齊，和他亂糟糟的頭發完全不符。
還有90分鐘時，林小滿的卷子依然大片空白。她開始數張昊的筆停頓的次數，一共七次。每次停頓，他都會轉著筆看天花板，喉結輕輕滾動，像是在吞咽什麼。
"喂。"一張小紙條突然從左邊飛過來，落在她卷子上。林小滿嚇得差點把筆扔出去，展開來，是張昊的字跡，力透紙背："最後一題用動量定理，步驟在背麵。"
背麵畫著個簡筆畫的小人，正在推一個斜麵，旁邊標著"彆發呆"。林小滿的嘴角不受控製地翹起來，又趕緊抿住。監考老師的腳步聲從過道那頭傳來，她飛快地把紙條塞進校服口袋，手心全是汗。
其實她不是不會動量定理。高二那年物理競賽，她拿過市級二等獎。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到"加速度"三個字就會頭暈呢？好像是高三第一次模考，她考了全班第一，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你爸媽離婚的事，影響到你了嗎？"
那天下午的陽光也像今天這樣晃眼，她走出辦公室，聽見隔壁班在念物理成績，自己的名字後麵跟著"98"，卻突然覺得那兩個數字像針，紮得太陽穴突突地疼。
還有30分鐘。林小滿終於寫完了最後一道題，筆尖在最後一個句號上頓了頓。她轉頭看張昊，發現他正望著窗外。操場上有低年級的學生在上體育課，笑聲順著敞開的窗戶飄進來，帶著青草的味道。
"你為什麼總睡覺？"林小滿小聲問，連自己都驚訝會開口。
張昊轉過來，眼裡帶著點笑意："因為我晚上要打工。"他指了指自己的鞋，那雙洗得發白的運動鞋鞋跟處補著一塊黑布，"攢錢買示波器。"
林小滿想起物理實驗室裡那個嶄新的示波器，標價牌上的數字她數了三遍才認清。
"那你上次為什麼考倒數第一？"
"因為我交了白卷。"張昊的表情很認真，"看你一個人當倒數第二，太孤單了。"
林小滿突然笑出聲，趕緊捂住嘴。監考老師不滿地咳嗽一聲，她低下頭，眼淚卻掉在了卷子上，暈開一小片墨跡。原來那些被刻意忽略的難堪，早就被人悄悄接住了。
電子鐘開始倒計時，最後10秒的數字紅得刺眼。林小滿把卷子撫平，看見自己寫滿的解題步驟，突然覺得那些公式符號不再是冰冷的枷鎖。
交卷時，張昊走在她前麵，校服後背上沾著一根草。林小滿伸手替他摘下來，他回過頭，露出兩顆小虎牙："下次爭取考正數第二。"
"那正數第一呢？"
"留給你啊。"
走出教學樓，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林小滿摸了摸口袋裡的小紙條，簡筆畫小人的推斜麵動作，像在推著什麼東西往前走。她突然想起物理書上的一句話：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在推動世界的同時，世界也在推著你。
晚風裡，蟬鳴依舊響亮，卻不再刺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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