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江湖門客棧後廚的氣氛帶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微妙。新得的幾袋細鹽被妥善藏好,但昨夜修文那番大膽的舉動,如一塊石頭投在眾人心湖,雖解了燃眉之急,卻也漾起了圈圈漣漪。阿妤一早上都有些坐立不安,時不時就往門口瞅一眼,生怕下一刻就有凶神惡煞的鹽幫打上門來。唐昭臨則默不作聲地幫著後廚備料,眼神卻比往日更加警惕了幾分。唯有寧雲棲,麵上依舊沉靜如水,隻是偶爾撥弄算盤珠的指尖,會比平時略慢半分。
正當午時,客棧裡藥膳的香氣剛剛彌漫開來,吸引了不少食客,堂內略顯幾分熱鬨。
忽然,一陣急促而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粗野的呼喝,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原本略顯喧鬨的大堂瞬間鴉雀無聲!
阿妤“啊”地一聲低呼,手裡的抹布掉在了地上,臉色霎時變得煞白,下意識地就想往後廚躲。
修文正在櫃台旁幫著寧雲棲整理賬目,聞聲猛地抬起頭,與寧雲棲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的心頭都是一緊:難道是昨夜之事敗露了?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
唐昭臨也從後廚的門簾後探出身,目光如電,緊緊盯住了客棧大門。
食客們更是紛紛變色,驚恐地望向門口。隻見十餘名身著短打、腰挎彎刀的彪形大漢,簇擁著一個疤麵虯髯、腰纏蛇皮鞭的壯漢,已勒馬停在了客棧門前,馬蹄踏起的塵土幾乎要撲進門內。
寧雲棲心中念頭飛轉,暗道一聲“該來的躲不過”,但麵上已迅速恢複了鎮定。她深吸一口氣,對著內心同樣惴惴不安的修文和唐昭臨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他娘的!誰讓你們在這兒擺攤的?都給老子滾開!”為首的疤麵大漢正是劍門縣鹽幫二當家陳雷,他凶神惡煞地掃視著門口那些被客棧新菜吸引而來、正排隊等候或在門邊小桌用餐的百姓,唾沫橫飛。
百姓們哪見過這陣仗,嚇得魂飛魄散,碗筷掉了一地,驚叫著四散奔逃。寧雲棲穩了穩心神,放下算盤,不等夥計上前,便已款步走出客棧。她臉上強自擠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對著馬上的陳雷盈盈一福:“這位爺台,小店新開張,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海涵。不知各位爺大駕光臨,有何貴乾?”她刻意將聲音放得柔和,試圖緩和對方的戾氣。
陳雷斜睨著寧雲棲,眼中閃過一絲淫邪,但更多的是蠻橫:“你就是這江湖門的老板娘?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不過,這雨坪鎮的規矩,你懂不懂?”
“小女子初來乍到,還請這位爺明示。”寧雲棲語氣謙恭,心中卻在飛快盤算,這陳雷的語氣,似乎並不像是來尋仇追查失鹽的。
陳雷冷笑一聲,從馬鞍上跳下,走到寧雲棲麵前,一股濃烈的汗臭和酒氣撲麵而來:
“明示?老子看你這客棧生意不錯,是不是該給兄弟們交點‘孝敬’?再說了,你這客棧開得紅火,擋著我們兄弟夥發財的路了!”
聽到這裡,寧雲棲、修文和唐昭臨幾乎同時在心裡鬆了半口氣,看來對方的主要目的並非昨夜失鹽之事,而是尋常的地頭蛇敲詐勒索。
“哦?不知小店如何擋了各位爺的財路?”寧雲棲心中雖略安,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少他娘的裝糊塗!”陳雷猛地一拍腰間的蛇皮鞭,發出“啪”的脆響,“老子明說了吧!我們兄弟是做鹽運生意的。你這客棧位置不錯,人來人往的,正好給我們搭把手。”
他湊近寧雲棲,壓低聲音,語氣中充滿了威脅:
“要麼,你這客棧就做我們鹽幫的一個點,幫我們囤點貨,走點貨。現在這唐門沒了,有我們罩著,保證你在這劍門順風順水,連官府都不敢找你麻煩,縣丞楊慶藩那是我親侄子!要麼……”他眼中凶光一閃,“這客棧,明天就給我關門大吉!”
寧雲棲心頭劇震,麵上卻笑道:
“這位爺,您說的可是私鹽生意?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殺頭買賣,小女子膽小,怕是……”
“怕?”陳雷獰笑起來,“在這江油縣,老子就是王法!你乖乖聽話,榮華富貴少不了你的。要是不聽話……”他手指劃過寧雲棲白皙的臉頰,被寧雲棲不動聲色地偏頭避開。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清瘦的身影從後廚緩步走出,擋在了寧雲棲身前。正是唐昭臨,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卻冰冷地落在陳雷身上。
“這位客官,有什麼事,好好說。”唐昭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穩。
陳雷被打斷,很是不爽,上下打量著唐昭臨:“你又是什麼東西?小白臉?想英雄救美?”
寧雲棲見唐昭臨出來,心中一定,順勢挽住他的胳膊,柔聲道:“這位是我們客棧的內當家,也是我的夫君。這位爺,您提的條件事關重大,並非小女子一人可以做主。可否容我們夫妻二人商議一二,明日再給您答複?”
陳雷看著唐昭臨,又看看寧雲棲,嘿嘿一笑:“好,老子就給你一天時間!明天這個時候,老子再來!要是答案不能讓老子滿意,嗬……”他留下一個威脅的眼神,帶著手下揚長而去,留下客棧門口一片狼藉和眾人驚懼的目光。
寧雲棲看著陳雷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緩緩褪去,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唐昭臨扶住她的肩膀。
阿妤這才驚魂未定地從內堂奔了出來,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他們是為昨晚的鹽來的呢!”
修文走了過來,臉色凝重:“雖然他們這次看起來不像是為鹽而來,但行事如此囂張,直衝我們客棧,恐怕事情沒那麼簡單。他們提及縣丞楊慶藩,又如此有恃無恐,顯然是有備而來。”
唐昭臨臉色陰沉:“他們這是看準了唐門已覆,雨坪鎮無人能製約他們,便想趁機將勢力滲透進來。隻是,為何偏偏選中我們這間新開的客棧?”
寧雲棲沉吟道:“敲詐新鋪子是地痞流氓的慣用伎倆,以此立威,並試探我們的底細。但陳雷言語間對我們客棧的位置頗為看重,又急於讓我們成為他們的‘點’,這背後……恐怕不隻是單純的勒索和販賣私鹽那麼簡單。”她目光掃過眾人,“這渾水,比我們最初預想的,還要深。”
夜色如墨,徹底吞噬了雨坪鎮的喧囂。江湖門客棧的大門早已緊閉,隻留下一盞昏黃的燈籠在簷下隨風微擺,映照著門前被馬蹄踐踏得淩亂不堪的泥地,無聲訴說著白日裡的那場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