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玄黃宮染上了一層幽靜的色彩。
白日裡那神聖威嚴的氣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亙古長存般的孤寂。
徐鳳年被侍女引著,穿過空曠的回廊,再次走進了那座主殿。
殿內,沒有了那震懾人心的玄黃之氣,也沒有了那高高在上的威壓。徐無道沒有坐在王座上,而是隨意地站在殿中,背對著門口,仰頭看著穹頂之上那幅緩緩流轉的“周天星鬥圖”。
他穿著一身尋常的黑色常服,身形挺拔,負手而立。
在這一刻,他不像神,不像魔,不像天主。
隻像一個,獨自看著星空的,年輕人。
“來了。”徐無道沒有回頭。
“嗯。”徐鳳年應了一聲,走到他身邊,也學著他的樣子,抬頭看向那片星圖。
星河流轉,軌跡玄奧,看久了,竟讓人有種心神都被吸進去的錯覺。
“今天,嚇到你了?”徐無道忽然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徐鳳年沉默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換了個問題:“你對那個小女孩,做了什麼?”
他頓了頓,聲音裡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那條金色的龍影,是西楚的國運,對嗎?你把它……拿走了?”
“拿走?”徐無道笑了笑,從星圖上收回目光,轉頭看著徐鳳年,“大哥,你覺得,命運是能‘拿走’的東西嗎?”
“那是什麼?”
“是交易。”徐無道走到大殿中央,輕輕一揮手,兩張椅子和一張茶幾,由玄黃之氣凝聚而成。他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也給徐鳳機倒了一杯。
“對她而言,那所謂的‘西楚國運’,不是榮耀,是枷鎖,是詛咒。它規定了她的人生,注定了她的顛沛流離,注定了她會被人當成複國的旗幟,最終,在那場注定失敗的棋局裡,化為齏粉。她的一生,從出生起,就不是她自己的。”
徐無道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我沒有拿走她的東西,我隻是給了她一個選擇。是選擇背負著那沉重的,不屬於她的國仇家恨,在刀光劍影中走完悲慘的一生;還是選擇,放棄那份虛無縹緲的‘命運’,換一個,可以吃飽穿暖,可以安穩活到老的,平凡人生。”
“她選了後者。所以,我拿走了她用來交換的‘籌碼’。這很公平。”
徐鳳年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公平?
或許吧。
但這種,以上帝視角,去定義彆人的命運,去進行所謂的“公平交易”,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三弟,已經站在了一個,他無法理解的高度。
“你呢?”徐鳳年忽然問道,他的眼神,變得有些銳利,“你對我,對北涼,是否,也做過類似的‘編輯’?”
這是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他的重生,他的記憶,他身邊的一切,會不會,也是一場,被精心設計好的“背景”?
徐無道看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名為“認真”的情緒。
“大哥,你,徐鳳年,是北涼世子。我,徐無道,是北涼三子。我們是兄弟,是血脈相連的家人。這是‘根’,是永遠不會改變的‘真實’。”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足以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改變我們是誰。而是為了,拿回本就該屬於我們的一切,守護我們想要守護的人。”
他伸出手,指向那片星圖。
“你看那星空,每一顆星,都有一條既定的軌跡。但總有那麼幾顆,不甘於此,想要跳出棋盤,想要……自己,來畫出自己的軌跡。”
“我,就是這樣一顆星。而你,大哥,也是。”
徐鳳年看著他眼中的真誠,心中的那根刺,終於,慢慢地,軟化了下去。
是啊,無論這個三弟有多麼神秘,多麼強大。
他們,是兄弟。
這一點,不會變。
“你派那個趙勾回去,說那些話,是真的,想讓離陽皇室交出十年賦稅?”徐鳳年換了個話題,端起茶杯,掩飾著自己剛才的情緒波動。
“你覺得,趙惇會給嗎?”徐無道反問。
“不會。”徐鳳年搖頭,“他寧願開啟邊戰,也不會受此屈辱。更何況,國庫,早已被那些世家門閥,蛀空了。”
“所以,我本就沒指望他給。”徐無道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冷冽的笑意,“我隻是,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去太安城‘討債’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