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一片死寂。
三十萬北涼鐵騎組成的黑色洪流,靜靜地佇立在平原之上,沉默如山。那股由屍山血海中凝煉出的鐵血煞氣,與天空中玄黃宮散發出的神聖氣息,在無形的空中,進行著激烈而又無聲的碰撞。
空氣,仿佛都因此而變得粘稠。
徐驍獨自一人,立馬於陣前,他仰著頭,看了很久很久。
那雙看過太多生死,早已古井無波的眼眸裡,此刻,卻翻湧著外人無法讀懂的,驚濤駭浪。
浮空城,神仙居。
這種隻存在於誌怪傳說中的東西,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的北涼,他的青州。
換做任何一個君王,此刻心中恐怕都隻剩下忌憚與殺意。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但徐驍,沒有。
他的心中,除了最初的震驚之外,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的,甚至帶著一絲……期盼的情緒。
終於,他開口了。
聲音,不似傳說中那般凶戾,反而帶著一種,獨屬於沙場宿將的,沉穩與雄渾。
“不知是何方高人,駕臨我北涼?”
“我徐驍,在此恭候。閣下,可否現身一見?”
他的聲音,滾滾傳開,清晰地傳入了玄黃宮中,也傳入了每一個北涼士卒的耳中。
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主人的身份,也給足了對方麵子。
這,就是人屠徐驍。他可以對敵人凶狠,可以對皇帝跋扈,但對於真正有本事的人,他從不吝嗇自己的尊重。
玄黃宮內,一片寂靜。
沒有任何回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下方,北涼軍陣中的氣氛,開始變得有些壓抑。
那些身經百戰的悍卒,握著兵器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
他們的王,在下麵等著。天上的那個東西,竟敢如此怠慢?
徐鳳年站在大殿門口,手心裡,也捏了一把汗。
他看著殿中那個依舊氣定神閒的三弟,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乾什麼?就這麼晾著他?”
徐無道笑了笑,搖了搖頭。
“大哥,你太心急了。”
“有些久彆重逢,需要一點點……儀式感。”
他說著,緩緩抬起了手,對著殿外,輕輕一引。
刹那間,風雲變色。
隻見一道由最純粹的,溫潤的白光凝聚而成的階梯,從玄黃宮的門口,憑空出現,如同一道通往天國的神橋,無聲無息地,向下延伸。
階梯的終點,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徐驍的戰馬之前。
這是一個邀請。
一個,來自九天之上的,最高規格的邀請。
徐驍看著眼前這條光之階梯,那張如鐵石般堅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動容。
他身後的兩名親衛,那對擅使雁翅刀的兄弟,立刻上前一步,想要護衛。
“你們,在此等候。”徐驍沉聲命令道。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手扔給了親衛。
然後,他獨自一人,沒有絲毫猶豫,抬腳,踏上了那條光之階梯。
就在他踏上階梯的第一步,異變陡生。
階梯兩側的虛空中,光影流轉,開始浮現出一幅幅,如夢似幻的畫麵。
那是一個繈褓中的嬰兒,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抱著,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畫麵一轉,嬰兒長成了一個三四歲的孩童,穿著不合身的衣服,手裡拿著一根小木棍,在一個破舊的院子裡,笨拙地,模仿著大人的樣子,揮舞著,他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屬於他那個年紀的,倔強。
再一轉,孩童又長大了幾歲,成了一個少年。他坐在屋頂,看著天邊的月亮,他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孤獨。那張臉上,有七分,像極了年輕時的徐驍,又有三分,帶著另一個人的,溫柔影子。
一幅幅畫麵,如同走馬燈一般,在徐驍身邊閃過。
那些畫麵,是如此的真實,又是如此的陌生。
徐驍的腳步,越來越慢,他的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