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陽光帶著暖意,卻絲毫照不進薛煌深邃的眼眸。薛煌佇立原地,高大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沉默得如同衙門門口的石獅子。
而此刻,薛煌心中並未思索蘇和被害一案與鳳璽失蹤案背後的關聯,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陸棉棉身影……
這丫頭,剛當捕快沒幾日,案子上倒總有幾分機靈勁兒。隻是不知此刻急匆匆的,是要找誰?衙門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能夠讓她露出這樣的心情和她交心的人並不多……
正當薛煌思索之際,陸棉棉清亮又帶著點市井氣的嗓音從內院深處隱約傳來,“大牛哥!大牛哥你在不在?”
薛煌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對這個衙役還是有一些印象的。
李牛?衙役裡那個嗓門大、平日裡對陸棉棉多有關照,與陸棉棉相熟的小衙役?
緊接著,他聽到陸棉棉壓低了聲音,帶著急切:“問你正經事兒呢!昨日……就是衙門接到關於曇花的那個報官那個失蹤案,我昨日有事脫不開身,托你去打聽這一樁案件的細節,有沒有什麼特彆的地方?”
內院牆角,被喚作李牛的年輕衙役正端著個粗瓷碗喝水,聽到陸棉棉的問話,“噗”地差點嗆著,忙不迭放下碗,扯袖子擦嘴,“哎呦我的陸大捕快!嚇我一跳!
”他環顧四周,見無人在附近,才湊近了些,臉上帶著點“總算有人關心我經手大事”的自得,聲音同樣壓得低低的:“棉棉妹子托我辦的事我當然都放在心上了,昨日我點滿之後就借著巡查的由頭詢問了這門周遭百姓見到的事情。”
陸棉棉眼睛一亮,催促道,“大牛哥現在也不是喝水的時候了,這件事情對我很重要,你就彆賣關子了,快說!有沒有人看到曇花到衙門門口來報官,是誰接待的她?”
李牛挺了挺寬闊的胸膛,手臂上的兩塊兒腱子肉在單薄的官服下麵顯得格外明顯,“妹子,你說的那日已經接近申時,每月到縣衙來送魚的那位漁夫聲稱他曾經見到過曇花的身影,當時曇花是麵帶哭腔跟著一個捕快離開的。”
陸棉棉心中“咯噔”一下,呼吸隨著胸腔起伏,“送魚的那位漁夫確定是曇花?他認得?”
“嘿,巧了不是!”李牛一拍大腿,繪聲繪色,“那王老漢說,前幾年元宵節,曇花姑娘在花魁賽上獻藝,他擠在人堆裡看得真真兒的,那張臉可忘不了!曇花姑娘上妝後也算是這十裡八村的大美人了,那老漢畢竟也是個男人,見了美女。忘不掉神魂夢繞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陸棉棉繼續詢問,“那可見到是哪個捕快了?”
李牛搖頭,“那日的天已經快黑了,王老漢的眼神兒又不怎麼好。穿上了咱們這一身官服從遠處看也分不清誰是誰,王老漢隻說那個人身形挺拔,身材消瘦,並不似我這般魁梧。”
“殘花為什麼會麵帶著哭腔?她是自願跟著那個捕快離開的嗎?還是被強迫的?”
李牛依舊搖頭,“彆看王老漢眼神兒不怎麼好,但是常年的垂釣讓他的耳力極佳。他是聽見曇花姑娘有啜泣的聲音,這才知道曇花是哭著跟捕快走的,至於具體是不是強迫,還看不出來。”
陸棉棉衝著李牛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謝謝你大牛哥!你這消息也算是幫大忙了!等這個月發下月錢,回頭……回頭請你吃燒餅夾肉!”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高規格的感謝了。畢竟像李寧這樣身材魁梧的男人吃上一頓燒餅夾肉怕是要吃掉她近小半個月的月錢。
“嗨,都是弟兄,客氣啥!”李牛被陸棉棉感染,也咧嘴笑起來,豪爽地反手拍了拍陸棉棉抓著的那隻胳膊,動作顯得很是熟稔親昵,“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夠讓妹子你來請我吃呢?到時候等發了月錢,大牛哥帶你去吃更好吃的館子。”
就在兩人相視而笑、氣氛融洽之際,一片濃重的陰影無聲無息地籠了下來,將兩人腳下的陽光儘數吞噬。
空氣瞬間冷凝,仿佛深秋早晨的暖意被驟然抽走。
陸棉棉和李牛同時噤聲,愕然抬頭。
薛煌不知何時已站在幾步之外,身姿筆挺如寒鬆,日光勾勒著他冷硬的下頜線,深邃的目光似冰晶,精準地落在陸棉棉攥著李牛胳膊的手上,又緩緩掃過李牛搭在陸棉棉胳膊上的那隻手。
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特有的壓迫感如有實質,讓李牛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背脊的寒毛“唰”地立起,搭在陸棉棉胳膊上的手觸電般彈開,慌忙垂到身側,連呼吸都屏住了。
陸棉棉也如同一個做了壞事的小娘子被突然抓包了,一時間有些無措。
整個內院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薛煌的目光並未在李牛身上停留太久,仿佛他隻是路邊一塊不起眼的石子。他幽深的視線最終定格在陸棉棉臉上,薄唇微啟,語調平淡無波,卻字字都像淬了冰:“既然陸捕快要打聽的消息都已經打聽清楚了,那也就不要在這裡耽誤你同僚在衙門工作了。”
那“同僚”二字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陽怪氣,像一根細針,輕輕刺了陸棉棉一下。
她甚至能感覺到一直以來都非常神經大條粗線條的李牛也聽出了這其中的不對勁兒。
陸棉棉的臉頰微微發燙,不是羞的,是被他那莫名其妙的語氣刺的,還有點莫名其妙的心虛。
她飛快地整理思緒,語氣儘量保持職業性的冷靜:“回大人,我是來向李捕快查證昨日關於在逃涉案人曇花的報官線索!已得到重要信息!”
她把李牛剛說的內容,簡潔扼要地複述了一遍,試圖用“乾貨”壓下剛才那點尷尬氛圍。
薛煌靜靜聽著,麵上冰封依舊。
但當陸棉棉彙報完畢,他隻是極淡地“嗯”了一聲,眼神再次掃過幾乎要把頭埋進胸膛裡陸棉棉,語氣依舊不鹹不淡:“既然如此,陸捕快問詢辛苦了。這公務交接,也交接完了。”
他特意強調了“公務”二字,然後目光重新落回陸棉棉身上,“接下來,陸捕快是否還記得本官方才交代的‘正事’?”
他指的當然是提審雲娘的命令。
“……是,大人!卑職記得!這就隨大人去辦!”陸棉棉立刻應道。她心裡有點憋悶,卻又無從反駁薛煌話裡的暗刺。
“很好。”薛煌麵無表情地轉身,沒有再看李牛一眼,仿佛他從未存在過,對著虛空丟下一句:“李衙役辦差仔細,記一功。”
那語氣,聽不出半分嘉許,倒更像例行公事。說完,邁開長腿便走。
陸棉棉不敢耽擱,給了還愣在原地的李牛一個眼神,示意他彆慌,然後小跑幾步跟上薛煌那幾乎帶著寒風的背影。
看著那高大迫人的身影和身邊纖細卻步伐堅定的陸棉棉迅速遠去,李牛才像被抽了線的木偶,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後怕地抹了把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
攝政王的氣場……太嚇人了!
剛才那眼神,感覺比閻王爺點名還恐怖!不過……棉棉她,不會有事吧?他有些擔憂地望向兩人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