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走在前麵的陸棉棉,落後薛煌半步,看著他那寬闊卻冷硬無比的背影,心裡那點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憋悶發酵成了一點小小的惱火。
這人……怎麼陰陽怪氣的?不就是和李牛說兩句話麼?跟抓賊似的!
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他怎麼能夠用這樣陰陽怪氣的語氣在他和大牛哥之間講話?!
從衙門到薛宅的這段路並不長,但沉默如同有形的冰牆橫亙在兩人之間。
清晨的陽光已漸驅寒意,薛煌的步伐卻依舊帶著凜冽的寒風,讓陸棉棉覺得臉頰生疼。
她跟在身後,腦海裡反複回響著李牛提供的曇花線索,也盤算著稍後該如何審問雲娘。
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在離開了緊張的探案現場和衙門那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後,終於後知後覺地洶湧襲來,剛才薛煌那莫名其妙的態度帶來的委屈,種種情緒交織,讓她感覺腳步都有些虛浮,眼皮重得隻想耷拉下來。
薛煌驟然停下腳步。
陸棉棉一個踉蹌,差點撞上他寬闊的背脊,慌忙穩住身形。
他轉過身,深不見底的黑眸凝視著她。
陸棉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想挺直腰板,證明自己精神尚佳,可眼下的烏青和眉宇間難以掩飾的倦怠卻無所遁形。
他看到她用力眨眼試圖驅散困意,薛煌的眉頭蹙得更深,不是惱怒,而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的複雜情緒翻湧。
“大人?”陸棉棉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以為他又要催促審訊的事情,趕緊強打精神道,“我……我這就去準備審……”
“不必了。”薛煌打斷她,聲音低沉,少了方才的那絲陰陽怪氣,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命令,“雲娘的事情,押後。”
陸棉棉一愣,“押後?可是蘇和剛死,正是雲娘心神動搖,吐露線索的關鍵時刻,萬一……”
“區區一個雲娘,讓她多等幾個時辰也無妨。”薛煌的語氣帶著慣常的、屬於上位者的傲慢決斷,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一圈,“你現在需要休息。”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在陸棉棉心底漾開一圈漣漪。
她看著薛煌,那雙深邃的眼睛裡似乎……有某種東西?是擔憂?還是僅僅覺得她此刻狀態太差,無法勝任工作?
“可是大人……”陸棉棉還想爭辯,剛當捕快的熱忱和責任心讓她不願在這個關頭掉鏈子。疲憊歸疲憊,但她覺得自己還能再撐一撐。
“沒有可是。”薛煌再次截斷她的話,不再給她開口的機會,直接對著迎麵小跑過來的薛府管事沉聲道,“備熱水,送一套乾淨的寢衣到我內院臥房。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薛宅的管事躬身應是,麻利地去安排了。
“過來。”薛煌側身,目光示意陸棉棉跟上,語氣不容置疑。
兩個人雖然已經做過最親密的事情,但這還是第一次陸棉棉踏進薛煌的臥房。
不過她半分都不敢多想。
雲娘也是因為被接到薛宅才逃過一劫,沒有和蘇和一樣橫屍大牢。眼下雲娘居住著她在薛宅內的房間,這才讓薛皇將他的房間讓出來給她,這一切應該都是為了案子……
不愧是堂堂九千歲居住的地方,精心布置的軟榻,桌麵上還有一個純金打造的熏籠,熏籠裡散發著若有似無的安神香氣,一切都舒適得……讓人頭腦發昏。
管事送來了嶄新的柔軟寢衣和一應洗漱用具,態度恭敬。
陸棉棉不管吃的送來的熱水簡單的洗漱後換上柔軟舒適的寢衣,躺在薛煌臥房裡那張鋪著厚厚錦褥的軟榻上時,隻覺得緊繃的神經如同泄了閘的洪水,瞬間就被洶湧的睡意淹沒了。
案情的複雜、蘇和之死的疑雲、曇花的線索、薛煌那令人費解的態度……所有的紛擾都在此刻被溫暖舒適的寢具隔絕開來,陸棉棉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沉沉地合上了。
薛煌處理了幾件緊急從京城遞來的公文後,腳步無聲地回到了塌前。
室內光線柔和,陸棉棉側臥在軟榻上,呼吸均勻而悠長,顯然已經睡熟。
透過窗欞灑下的暖陽勾勒著陸棉棉柔和的側顏線條——褪去了平日的倔強和機敏,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微張的嘴唇帶著一點點孩子氣的天真,……
薛煌站在床榻前,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那眼底翻湧的深沉墨色裡,有審視,有考量,更摻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惜。
這個橫衝直撞闖入他計劃的市井丫頭,像一顆倔強的火星,燎得他冰封的世界裡起了波瀾。
他無聲地反手輕輕闔上門。
他走到軟榻前,目光在她安詳的睡顏上流連,最終,他做了一個在自己漫長冷硬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近乎逾矩的決定。
他解下了身上的玄色錦緞外袍,隻著中衣。薛煌緩緩在榻沿坐下,動作輕緩地掀開錦被一角,側身躺下。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自願的,什麼都不做的,想要同一個人同塌而眠。
他側著身,並未立刻睡去。薛煌早年間已經習慣這種晝日夜顛倒的日子,其實並無太大的困意,他目光沉沉地、長久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睡顏。
少女溫熱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拂過他的頸窩,帶來一種陌生的麻癢感。她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寢衣傳遞過來,驅散了他從骨子裡透出的、習慣性的寒冷。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薛煌無法準確描述。
是這一刻,他也想任性一次。
甘越雷池,甘願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