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的刑訊室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草藥苦澀的混合味道。陸棉棉跟在薛煌身後踏入這令人窒息的空間時,胃裡忍不住一陣翻攪。她強迫自己將目光聚焦,落在刑架上那個血肉模糊的身影上。
是月嬌奴。
昔日花月樓風情萬種的老鴇,如今已不成人形。身上本就殘破不已的囚服早已化作破敗布條,粘連在綻開的皮肉上。
鹽水反複潑灑過的傷口邊緣泛著慘白,滲著血水,新鞭痕疊著舊鞭痕,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她低垂著頭顱,枯槁的頭發混著血汙黏在臉上,隻有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殘存一口氣。
獄卒垂手稟報,“大人,能用的刑都上了,畢竟是個女人,承受不了太重的刑罰,這期間已經昏死過去幾次,可她卻不肯透露出分毫有用的消息,隻是說為了能夠讓花船儘早營業才雇傭蘇和去焚燒梁大人的屍體,認為焚燒梁大人的屍體案件就會了結,花船就能夠正常的營業。”
薛煌麵無表情,目光在月嬌奴身上冷冷掃過,最後落在一旁角落裡被麻繩捆著、瑟瑟發抖的任山身上。
將任山帶到月嬌奴的牢房,將其關押在一起是薛煌讓影衛故意為之的。
任山被直接帶到這裡,目睹月嬌奴的慘狀。
向來都是他這樣對待彆人,何曾輪到有朝一日,彆人會有這樣對待他的機會。鞭子不挨到自己身上是不會感知到疼的。
此刻的任山,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汗水混著因恐懼流出的涎水從下巴滴落,褲襠處一片深色濕痕,散發出難聞的騷臭。
月嬌奴的遭遇,仿佛是他即將到來的預演。
薛煌踱步到任山麵前,每一步都像踏在任山的心尖上。
“任山。”薛煌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骨髓的寒意。
任山猛地一顫,幾乎要癱軟下去,整個人往後一栽看起來就要被嚇暈過去,被身後的獄卒一把揪住。
薛煌示意獄卒將任山拖近些,讓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月嬌奴垂死般的模樣。“瞧瞧你的曾經風頭無兩的花船媽媽,現在就好像一攤將死不死的爛肉一般,”薛煌的聲音如同冰棱刮過,“她想做個忠仆,結果便是如此。”
任山的視線死死黏在月嬌奴可怖的傷口上,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響,恐懼已到了極致,幾乎失聲。
“蘇和死了,曇花找到了,雲娘招了。”薛煌語速平穩,卻字字如錘,“你在假山密室裡做的好事,也終究是紙包不住火。你是想和月嬌奴一樣變成一灘將死不死的爛肉,還是想體麵的留個全屍?”
任山還不想死。
曇花並沒有真的被他拐賣,也並沒有在他的手上出現人命官司。他所做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個充軍。
“大人,我招我招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招出來。”任山聲音不自覺的顫抖,清了清嗓,“大人,您可一定要明察秋毫,小人罪不至死。”
月嬌奴似乎聽到了聲音,極其艱難地抬了抬眼皮,灰敗的眼中射出一絲怨毒的寒光,但嘴唇翕動,終究隻發出一聲模糊的、充滿憎恨的氣音,又無力地垂下了頭,用沉默對抗著淩遲般的痛苦。
薛煌不再看月嬌奴,冰冷如實質的目光鎖住抖如篩糠的任山。可接連幾日的打交道,一旁的獄卒也明白了這位陰晴不定的主在想什麼。
獄卒拿起浸泡了鹽水的鞭子,再一次將皮鞭抽在月嬌奴的身上,皮開肉綻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滲人。月嬌奴的慘叫聲回蕩在整個牢房當中。
任山最後一絲心理防線在親眼目睹月嬌奴煉獄般景象和薛煌那毫無溫度的威脅下,徹底崩潰了。
“招!我招!大人!我全招!求您開恩!饒命啊!!”他涕淚橫流,聲音尖利得變了調,瘋狂地磕頭,額頭重重撞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悶響,“小的全說!求大人饒小的一條狗命!”
薛煌示意獄卒止住他的癲狂動作。“說。”
任山大口喘著氣,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大人……小的、小的就是個跑腿的!蘇……蘇班頭他……他才是管事的!小人自幼家境不好,能夠謀到一個捕快的差事,已經是祖墳上冒了青煙。為了能夠在衙門裡麵立足,小的一直都在儘心儘力的討好蘇班頭。可是算小的一直百般討好蘇班頭,蘇班頭他……他從不信小的啊!”
任山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不忿,“小的一直都是知道蘇班頭在外麵有不乾淨的生意能夠賺到大錢。小的當時也是財迷心竅,想要跟著蘇班頭分上一筆,可是蘇班頭卻從來都沒有帶我入過這一行,隻是偶爾會吩咐我去幫他做一些雜事。像真正要緊的事……他、他從來隻跟上頭單線聯係!小人……小人最多就是……就是看看人、遞遞信兒……且還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信件當中的內容……”
他似乎想到什麼,急切地補充:“那假山密室!對!運河河堤涼亭假山後那個!是小人多年得到蘇班頭的一些信任後,蘇班頭才分派我去看守、送飯、有時……有時那個……的地方……但那些女子從哪來的、賣給什麼人、錢去哪了……小的……小的真的摸不著邊啊大人!”
“至於衙門裡……”任山眼神恐懼地瞟了薛煌一眼,又飛快低下頭,“除了蘇班頭……好像……好像還有……但具體是誰,蘇班頭口風嚴得很,從不說破……但小人…小人猜測……一定有位份不小的官爺在裡頭!不然……不然那些買賣不會這麼穩當!……”
說這話的時候,任山的眼睛四處亂瞟小心翼翼,生怕被周圍的人聽見,落得和蘇和一樣被毒死在大牢裡的下場,可是現在若不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事情,他又害怕變成和月嬌奴一樣,渾身沒有一塊好皮的下場。
他這樣底層的人生來就是命賤。一步行差踏錯就沒有再重頭再來的機會。
他竹筒倒豆子般,幾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雞零狗碎都吐了出來,反複強調自己隻是底層小嘍囉,核心機密半點不知。
薛煌靜靜聽著,眼中寒光閃爍。任山的供詞,佐證了雲娘的線索,也勾勒出了蘇和與月嬌奴的層級,但最關鍵的那根線——幕後的保護傘和真正的組織者——依舊隱在重重的迷霧之後。
月嬌奴的沉默和任山的無知,仍然讓這整樁案件迷霧重重。
“至於綁架曇花姑娘這件事真的就是小的一時鬼迷心竅。曇花姑娘生的實在是貌美小人想著若將這個姑娘賣給上級,說不定還能夠多分我幾兩銀子。也能夠更一步的進入他們的核心階層,不要讓他們一直吃肉,而我喝湯都是淡的。”
“可是誰也沒曾想,小人的運氣就這麼的差。可是人既然已經被我擄走了,我又害怕曇花姑娘被放出來之後到衙門告我的狀,我隻能先將她藏在假山的密室當中。然後越想越覺得委屈,便趁著醉意將曇花姑娘給……”
“大人,我雖然做的是禽獸不如的事情,可是我做的這些事情還罪不至此,還請大人能夠給我留一條生路……”
任山眼中恐懼,不停的將頭磕在鋪滿稻草的地麵上,嘴裡一直嘟囔著“饒他一命”這樣的話。
薛煌的目光又移向刑架上隻剩一口氣的月嬌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對著那垂死掙紮的身影輕聲道,“至於你……既然骨頭夠硬,那遊戲……我們慢慢玩。”
他轉向獄卒,聲音冷酷,“把人拖下去,用最好的藥,吊著她的命,彆讓她死了。”
陸棉棉看著月嬌奴被影衛粗魯拖走的身影,又看了看地上如爛泥般的任山,心頭一片沉重。線索看似推進了,觸及到的卻隻是冰山最表層腐朽的一角。
那深藏在水麵下的黑暗,依然龐大得令人窒息。
薛煌走到門口,停步,並未回頭,聲音低沉傳來,“你還在原地裡傻愣著乾什麼?你覺得牢房中的味道好聞不成?跟上。”
陸棉棉連忙收斂心神,壓下胃中的不適和心頭的壓抑,快步跟了上去。手腕上那串冰涼的碎金子手鏈在走動間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她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其中一顆,堅硬的棱角硌著掌心,傳來一絲細微的痛感。
回到薛宅,陸棉棉帶著幾個影衛要到暗室當中將如實交代的雲娘放出來,可沒曾想一直瘋瘋癲癲的曇花卻突然變得清醒,而且還要主動交代她所知道的事情,她說她知道的事情一定能夠幫助他們破開這個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