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低頭看著他,沒有多餘的廢話。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都砸在他的骨頭上。
“瘸腿李。”
“你想當一輩子看垃圾的狗。”
“還是想看看,咬死主人的狼,是什麼樣?”
轟!
這句話,像一發電,瞬間擊穿了瘸腿李腦子裡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狗?
他當了六年了!
像狗一樣守著這個墳場!
像狗一樣被人打斷了腿!
像狗一樣聞著肉香,卻連舔一口的資格都沒有!
他猛地用手撐地,那條瘸腿讓他站得歪歪扭扭,狼狽到了極點。
但他眼裡的渾濁和恐懼,全被一種豁出去的凶光取代。
那是賭徒押上全部身家性命時,才會有的眼神。
“瘋子。”
他盯著莊若薇,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老子,就陪你瘋這一次!”
計劃定了。
空氣裡那股絕望的味道,變成了一種更壓抑的死寂。
莊若薇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計劃的第一步,也是最難的一步。”
她的視線,重新落回那片無邊無際的碎瓷山上。
“我需要胎土,和釉料。”
“不是相似,不是接近。”
“必須是當年燒製汝窯水仙盆時,同一個窯口,同一批次的廢料。”
瘸腿李臉上的狠勁,瞬間僵住。
這根本不可能。
隔了一千年,上哪兒去找那些早就變成土的東西?
他剛想開口,卻看到莊若薇的視線,轉向了廢品站的另一個角落。
他順著看過去,心猛地往下一沉。
莊若薇的聲音,冷得像鐵。
“六年前,‘十翼’把國寶肢解後,扔下的垃圾都在這裡?”
“一批,是這些還算完整的碎片,被王大軍當成寶,拉到了這裡。”
她停了一下,每個字都冒著寒氣。
“那另一批呢?”
“那些被他們認為毫無價值,被碾得更碎的窯具、墊餅、和真正的廢料……被扔去了哪裡?”
瘸腿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死死咬著牙,嘴唇哆嗦著,仿佛那個地名,是什麼碰都不能碰的禁忌。
最終,他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城郊。”
“亂墳崗。”
子夜。
月亮像一道慘白的傷口,掛在天上,
廢品站的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又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
那聲音像是對黑夜的歎息。
瘸腿李推著一輛吱嘎作響的板車,車輪碾過碎石路,每一下都像在磨他的神經。
他跟在莊若薇身後。
那道單薄的背影,在夜色裡像一把沒有鞘的刀,
城市的機油味被甩在身後。
空氣裡,一股潮濕、腐爛的草木氣味鑽進鼻腔,混著鐵鏽和某種說不清的腥甜。
這是城市邊緣的味道,是被遺忘的味道。
最終,腳步停在一片荒草叢生的野地前。
亂墳崗。
風貼著地麵吹過,荒草堆發出“沙沙”的聲響。
像是無數張嘴在同時低語,卻又聽不清任何一個字。
遠處,幾點幽綠的磷火飄忽不定,像一隻隻窺探的眼睛。
瘸腿李的牙關開始不受控製地打戰,發出“咯咯”的輕響。
他不是怕鬼。
他是怕這個地方。
這裡埋著的記憶,比鬼更讓他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