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若薇的目光掃過這片死地。
一個個隆起的小土包,早已被野草吞沒,分不清彼此。
她停步,回頭。
瘸腿李的臉在月光下白得像紙。
他抬起手,那隻滿是油汙的手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他指向不遠處一片明顯凹陷下去的窪地。
那裡的草長得格外稀疏,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泥。
“就……就是那兒。”
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乾得要裂開。
“六年前,半夜,幾輛大卡車。”
“直接倒下去,坑都是現挖的。”
“倒完,連夜就埋了。”
他猛地彆過頭,不敢再看。
仿佛多看一眼,就會有東西從那片黑土裡爬出來,死死抓住他的腳踝。
莊若薇沒出聲,徑直走了過去。
她從板車上拿起一把工兵鏟。
沒有任何停頓,一鏟子就紮進了那片黑色的土地。
“噗。”
泥土被翻開的聲音,在死寂裡清晰得嚇人。
瘸腿李一個激靈,也抓起另一把鏟子,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他挖得又快又狠,動作裡透著一股不管不顧的瘋勁。
像要把積壓了六年的恐懼,全都發泄在這片該死的土地上。
泥土之下,是更黏膩的黑暗。
那股腐爛的腥氣,隨著泥土的翻動,變得濃鬱刺鼻。
一鏟。
又一鏟。
泥裡開始出現彆的東西。
碎裂的磚頭。
纏成一團的鐵絲。
燒得焦黑的木塊。
瘸腿李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呼吸粗重如牛。
突然,“哢”的一聲。
他手裡的鏟尖像是碰到了什麼脆硬的東西。
他動作一僵,借著月光,伸手扒開腳下的泥。
一截白森森的東西,露了出來。
人的腿骨。
“嗬……”
一聲壓抑的乾嘔從瘸腿李喉嚨裡擠出來,他猛地向後一踉蹌,一屁股坐在地上。
莊若薇的動作卻沒有停。
她甚至沒朝那截骨頭看上一眼。
她扔掉工兵鏟。
跪了下來。
她把雙手,直接探進了那混雜著泥土、垃圾和屍骨的深坑裡。
冰冷、滑膩、潮濕的觸感,從每一寸皮膚傳來。
她閉上了眼睛。
瘸腿李坐在地上,驚恐地看著這一幕。
這個女人,徹底瘋了。
她竟然用手,在那堆埋著屍體和詛咒的垃圾裡翻找。
莊若薇的十指,像最精密的探針,在泥土裡一寸寸地移動。
她的大腦在自動過濾。
過濾掉泥土的顆粒。
過濾掉石塊的粗糙。
過濾掉骨殖那令人心悸的滑膩。
她的嗅覺被放大到極致。
泥土的腥。
腐朽的臭。
還有那些被碾成粉末的普通窯具,在潮濕中散發出的陶土氣。
都不是。
她在尋找一種味道。
一種被瑪瑙礦石高溫熔煉後,混入釉料中,獨有的,帶著一絲極淡的、金屬般的甜香。
爺爺教的。
刻在骨子裡的秘訣。
時間在流逝。
瘸腿李癱坐在那,看著莊若薇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跪在墳坑裡,用雙手篩選著死亡的塵埃。
就在他的神經快要被這詭異的寂靜壓垮時——
莊若薇的動作,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