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市的喧囂,被他們甩在身後。
陳八爺那幾句沙啞的警告,卻像幾隻無形的鴿子,一路跟著他們,在頭頂盤旋,咕咕地叫著不祥。
瘸腿李揣著那張拓下來的“敲骨圖”,手心全是汗。
那張薄薄的紙,此刻燙得像一塊烙鐵。
“丫頭……”
他終於忍不住,在一輛揚起漫天塵土的公交車旁停下腳步,聲音壓得極低。
“陳八爺那話,你聽明白了?”
“‘險地’!‘虎狼’!他說的就是紅旗廠!”
莊若薇的目光,越過車流,投向城市那片灰蒙蒙的西邊天際。
“我記得。”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怎麼會不記得。
那個半廢棄的鋼鐵叢林,鏽跡斑斑的巨型機械。
空氣裡,永遠飄著一股冷硬的、屬於金屬的死亡氣息。
還有那些藏在暗處,帶著審視和警惕的眼睛。
瘸腿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臉上的油汙都蓋不住那層灰敗。
“上次,咱們是靠著那幅畫,走了老馬的路子,大白天混進去的。”
“就那樣,都跟做賊一樣,提心吊膽。”
他指了指西邊的方向。
“現在,天快黑了。”
“咱們要去的地方,是廠區的後山,跟那片禁區就隔著一道破牆!”
“晚上巡邏的兵,手裡的槍口可不長眼睛!”
“我們不進廠。”
莊若薇收回目光,語氣沒有絲毫動搖。
“我們找人。”
她的話,像一顆砸進冰麵的石子,沒有多少聲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
瘸腿李不說話了。
他看著這個女人的側臉。
在城市傍晚渾濁的光線裡,那份冷靜,本身就是一種最可怕的力量。
他咬了咬牙,一瘸一拐地跟上了她的腳步。
車行至終點。
再往前,就是連公交車都不願涉足的城市荒郊。
他們下了車,一股混合著焦煤、酸土和草木腐敗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
這裡是窯工村。
一個隻剩下名字,卻早已沒有窯工的村子。
入眼處,全是斷壁殘垣。
一座座廢棄的土窯,像一個個被掏空了內臟的墳包,沉默地矗立在荒草叢中。
有的已經塌了大半,露出裡麵被煙火熏得漆黑的窯壁。
風吹過,卷起地上的黑灰,打著旋兒,在低聲嗚咽。
這裡,是手藝的墳場。
瘸腿李看得心頭發毛,這地方的死氣,比亂墳崗更甚。
亂墳崗埋的是人。
這裡埋的,是一門活計的根。
“鬼七……會在這種鬼地方?”他哆嗦著嘴唇。
莊若薇沒有回答。
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緩緩掃過那些形狀各異的廢窯。
饅頭窯、階梯窯、倒焰窯……
每一座,都代表著一種被時代淘汰的燒製技藝。
她的腳步,最終停在一片陡峭的山坡前。
瘸腿李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倒吸一口涼氣。
那不是窯。
那是一條龍。
一條用青磚和黃泥築成的、長達數十米的巨大龍窯,像一條僵死的巨蟒,從山腳一直蜿蜒盤踞到山腰。
窯身被歲月侵蝕得斑駁不堪。
巨大的窯口黑洞洞的,像巨龍一張再也無法合上的嘴。
在龍頭的旁邊,靠著一間用石棉瓦和破木板搭成的、搖搖欲墜的棚屋。
棚屋的煙囪裡,正飄出一縷若有若無的、黑色的炊煙。
瘸腿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