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斤用布條將鐘九歌綁在背上,勒得很緊,生怕路上顛簸把他摔下去。小童拿著棗木斧走在前麵,腳步小心翼翼,三人往河心漩渦的方向挪。腳下的“鐵土”越來越軟,踩上去會陷下去半寸,能聽見地下傳來“咯吱”的摩擦聲,像有東西在底下啃石頭,又像是金屬在互相刮擦。
河心的漩渦還在轉,隻是速度慢了些,像個疲憊的陀螺。水麵的褐色更深了,像蒙著層血痂,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陳三斤懷裡的銅片燙得厲害,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熱度。噬生爪的銀鎖裂縫裡,紅光順著爪尖往下滴,落在地上,竟讓“鐵土”冒出白煙,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像是被腐蝕了。鐘九歌在背上哼了一聲,聲音發啞,氣若遊絲:“船……快出來了……能感覺到它的氣……”
離漩渦還有三丈遠時,水麵突然“嘩啦”一聲,像被什麼東西猛地攪動,甩出無數根鏽跡斑斑的鐵索。索頭帶著鋒利的倒鉤,寒光閃閃,像毒蛇一樣吐著信子,纏向岸邊。
有根鐵索擦過小童的胳膊,倒鉤瞬間勾住他的衣服,往水裡拖。小童驚呼一聲,使勁往後拽,索上的鏽跡沾到衣服,布料立刻變得僵硬,像被膠水粘住,怎麼扯都扯不開。
陳三斤見狀,立刻用棗木斧砍向鐵索。斧刃與鐵索碰撞,發出刺耳的“哐當”聲,火星濺了他一臉,燙得他臉頰生疼。鐵索被砍斷的地方,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血一樣,滴在水裡,漩渦竟跟著收縮了一下,轉速明顯慢了幾分,像在疼。
漩渦收縮的瞬間,水麵下浮出個模糊的黑影,輪廓像艘倒扣的船,龐大而笨重。船身纏著無數鐵索,縱橫交錯,索的另一端鑽進河底的泥裡,每根索都在微微顫動,像有什麼力量在拉著船不讓它浮上來,又像是船在掙紮著要出來。
一個躲在遠處礁石後的船夫突然喊,聲音裡帶著恐懼:“是三十年前沉的‘槐河號’!當年就是載著鐵器沉的,聽說裡麵有口大銅鐘……”他話沒說完,就被一根突然甩出的鐵索纏住脖子,像被毒蛇咬住,猛地拖進了水裡。水麵隻冒了兩個泡,泛起一圈漣漪,然後就沒了動靜,連呼救聲都沒來得及發出。
小童的懷裡滾出個油紙包,油紙被水泡得有些濕軟,是剛才來送符的人塞給他的,說是白阿繡交代的。裡麵是三張黃色的符,符上用朱砂畫著魚形圖案,線條流暢,旁邊寫著“避水符,貼身可暫避鐵牛水脈之力”。符的背麵,畫著個簡單的船錨,錨鏈的紋路和沉船的鐵索很像,一看就有關聯。
陳三斤將符貼在胸口,剛靠近漩渦,周圍的鐵索果然慢了些,攻擊的勢頭減弱了,像被無形的牆擋住。他摸了摸懷裡的銅片,鈴芯的溫度與符紙的溫度漸漸重合,變得一樣燙。這時,隱約聽見更清晰的“鈴鐺聲”,這次不是來自河裡,而是來自符紙本身,微弱卻清晰。
鐘九歌從懷裡掏出幾張黃紙,用牙咬破手指,血珠滴在紙上,他顫抖著在紙上畫了條魚,線條歪歪扭扭。紙魚扔進水裡,竟真的遊了起來,擺動著尾巴,順著漩渦往水下鑽。“它能探沉船的位置,”他聲音氣若遊絲,幾乎聽不清,“紙魚裡有我的魄絲,能傳回來點動靜……能感覺到……”
紙魚遊到漩渦中心時,突然在水麵翻了個身,肚皮朝上,露出上麵用血畫的“鈴”字——這是在示警,沉船周圍有危險,而且和鈴有關。緊接著,紙魚就被漩渦吞沒,連掙紮都沒掙紮一下,水麵冒了串黑泡,然後恢複了平靜。
陳三斤的噬生爪突然劇痛,像被火燒一樣,銀鎖裂縫裡的紅光直射向漩渦,在水麵上投下一道光柱。他看見短暫卻清晰的畫麵:母親站在“槐河號”的甲板上,海風吹著她的頭發,她手裡抱著個銅鈴,鈴身上纏著紅布,布上繡著字;母親將鈴身放進一個鐵箱,箱子上刻著和沉船鐵索一樣的紋路,複雜而詭異;最後是母親跳船時,鐵箱從船尾滾進水裡,濺起的水花裡,混著銅鈴的響聲,清脆又悲涼。
鐘九歌突然抓起最後幾張紙,快速折成個紙人,紙人手裡拿著個紙糊的鈴鐺,做得很粗糙。他將紙人往漩渦裡一扔,紙人竟沒被吞沒,反而在水麵打著轉,紙鈴發出“叮鈴”的響聲——這聲音很奇特,和陳三斤懷裡的銅片產生了共鳴。銅片突然飛出胸口,懸在水麵上,發出更亮的光,像一顆小太陽。
借著銅片的光,陳三斤看見漩渦底下,沉船的一角露了出來,船板腐朽不堪,上麵有個破洞,洞裡透出微弱的金光——那一定是鈴身的光!溫暖而有力,與鐵牛的氣息完全不同。
銅片的光剛亮起,河心的漩渦就猛地加速,像是被激怒了。水麵掀起巨浪,足有一人多高,無數鐵索從水裡射出,交織成一張大網,像要捕捉空中的銅片。陳三斤趕緊伸手去抓銅片,卻被一股巨力掀飛,重重撞在岸邊的石頭上,胸口一陣劇痛,嘴裡湧出的血滴在“鐵土”上,血珠竟被吸進地裡,地麵的紋路亮起紅光,與漩渦的光連成一線,像有能量在流動。
鐘九歌在背上喊了句什麼,陳三斤沒聽清,隻看見他掙紮著將身上的布條扯下來,纏在紙人身上。紙人瞬間膨脹,像個氣球一樣衝向鐵索網,為銅片擋住了大部分攻擊——但紙人很快炸開,變成漫天紙灰,飄落在水麵上,被漩渦卷走。
銅片最終還是落回陳三斤懷裡,但光芒暗了很多,像耗儘了力氣。沉船的一角重新沉入水下,仿佛從未出現過,漩渦恢複了之前的速度,隻是水麵的褐色更深了,像在流血,透著一股絕望的氣息。陳三斤背起鐘九歌往回走,身後的鐵索還在甩動,卻沒再追過來——像是在“看守”沉船,不讓任何人靠近,也像是在積蓄力量。
退到山洞附近時,小童突然指著河麵,聲音帶著驚訝:“看!那裡!”陳三斤抬頭望去,河心的漩渦裡,浮出個小小的銅鈴虛影,鈴身轉了一圈,竟對著他們的方向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確認什麼,然後沉入水裡,水麵隻留下一圈漣漪,漣漪上的紋路,和他噬生爪銀鎖裡的紅光一模一樣,相互呼應。
鐘九歌在背上突然說,聲音雖然輕但很清晰:“鈴身……認你了……它感應到芯了……”說完就又昏了過去,頭歪在陳三斤的肩膀上。陳三斤摸了摸懷裡的銅片,上麵沾著他的血,溫度慢慢降了下去,但那微弱的鈴鐺聲,卻像鑽進了骨頭裡,怎麼都忘不掉,一直在耳邊回響。
他知道,剛才那一眼不是幻覺,鈴身就在沉船裡,千真萬確。鐵牛守著它,既是怕被拿走,斷了它蘇醒的可能,也是在等——等湊齊芯、身、舌三部分,徹底掙脫束縛,重現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