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良緩步走到窗邊,死死地盯著外麵飛速倒退的景象。
他看到,寬闊平坦的水泥馬路上,不時有四輪馬車駛過;
他看到,遠處的田野裡,阡陌縱橫,規劃得整整齊齊,一些他不認識的農具正在地裡翻動著泥土;
他看到,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村鎮,房屋鱗次櫛比,炊煙嫋嫋,充滿了勃勃生機。
最讓他心神巨震的,是那些在田間、在路邊、在村鎮裡隨處可見的百姓。
他們的臉上,沒有關內流民的麻木與絕望,沒有那種被苛捐雜稅壓得喘不過氣的愁苦。
他們的衣衫雖然樸素,但乾淨整潔,沒有一個衣不蔽體。他們的身形或許不算壯碩,但絕無麵黃肌瘦之人。
他們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王崇良從未在底層百姓臉上見過的東西——希望!
那是一種對生活充滿熱情,對未來充滿信心的神采!
“民心所向……”
這四個字,再次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但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壓力,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李唐所做的,不僅僅是打造了犀利的武器,建立了強大的軍隊。他正在從根基上,挖空舊世界的牆角!
世家門閥賴以生存的根基是什麼?
是土地,是知識,是血脈!
他們通過壟斷土地,讓萬千百姓淪為依附於他們的佃戶,予取予求。
他們通過壟斷教育,將知識禁錮在家族內部,讓寒門永無出頭之日,以此來保證家族世代高貴。
他們通過聯姻和譜牒,構建起一張張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將權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是在西北,王崇良看到了什麼?
他聽聞,西北王府正在推行“計口授田”,隻要是西北子民,無論胡漢,皆可分到足以養家糊口的土地。
他聽聞,西北王府正在大辦學堂,從蒙學到大學,所有孩童皆可免費入學,學習一種名為“科學”的全新知識。
至於血脈……當所有百姓都能吃飽穿暖,都能讀書識字,都能看到上升的希望時,所謂的“高貴血脈”,還剩下多少分量?
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李唐根本不屑於與他們在朝堂上爭鬥,也不屑於與他們爭奪某一城一地的得失。
他要做的,是用一個全新的,生產力更發達,社會更公平,組織度更高的文明,來徹底取代那個腐朽、落後、僵化的舊世界!
當西北的百姓已經開始追求知識、健康和精神富足的時候,關內的百姓還在為了一口飯食而掙紮求生。
當西北的工廠已經能成批量地生產出鋼鐵、水泥、玻璃這些“神物”的時候,關內的工匠還在依靠著祖輩傳下來的手藝,敲敲打打。
當西北的軍隊已經裝備上了可以百步穿楊的火槍,乘坐著日行千裡的火車時,大唐的軍隊,甚至包括他們世家引以為傲的私兵,還在揮舞著刀槍劍戟。
差距!
這便是差距!
是一種令人絕望的,如同天塹鴻溝般的時代差距!
王崇良無力地靠在座椅上,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
他感覺自己不像是在前往一座城市,而是在乘坐著一頭時光巨獸,從一個陳舊的時代,衝向一個光怪陸離的未來。
而他,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都將被這滾滾向前的時代車輪,碾得粉碎。
列車飛馳,穿過荒漠,越過戈壁,跨過河流。
沿途,王崇良看到了更多的奇跡。
他看到了高聳入雲的巨大風車,在風中緩緩轉動,陸遠告訴他,那叫“風力發電機”,可以“捕捉”風的力量,將其轉化為一種名為“電”的能量,用以照明和驅動機器。
他看到了橫跨在寬闊河道上的鋼鐵大橋,雄偉壯觀,結構精巧,足以讓任何一位大匠師都為之汗顏。
他還看到了一個個巨大的,如同軍營一般的區域,裡麵豎立著無數高大的煙囪,日夜不停地冒著滾滾濃煙。陸遠稱之為“工業區”,是生產西北一切所需工業品的心臟。
王崇良已經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像一個剛剛走出深山的守山人,被眼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衝擊得頭暈目眩,連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都變得模糊起來。
他隻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