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八百裡加急奏疏尚未抵達,但李吉甫出使西北的消息,卻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如風一般傳遍了天下。
太原,王氏祖宅。
一間古樸典雅的書房內,香爐裡升騰著嫋嫋青煙。當代家主王涯正襟危坐,手中捏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玉棋,久久未曾落下。
在他對麵,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正低聲彙報著從西北傳來的零星消息。
“……李相在王府盤桓近一日,出府時由西北王李唐親自送至門口,禮遇之隆,前所未有。據驛館線人回報,李相回館後便閉門謝客,連夜書寫奏疏,神情凝重,似有極大觸動。”
王涯聞言,雙目微闔,手指輕輕摩挲著溫潤的棋子,臉上神情淡淡地問道:
“崇文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回家主,崇文公子傳回的消息跟他之前寫的那些家書大體沒什麼兩樣。倒是崇良公子托人帶話,明說西北王府不可敵。我等世家唯有選擇加入投靠,方能確保家族血脈得以延續。”
“哦?!”
王涯很是意外地睜開眼睛,手中的棋子“啪”地一聲落在棋盤上,神情惑然地問道:
“崇良這才去了西北多久?他為何會下如此斷言?西北王府固然強大不假,但我等千年世家也不是吃素的!
李唐明明已經把天下讀書人都得罪了,而且朝廷對其猜忌也達到極致。他此前刻意繞過朝廷出兵扳倒吐突承璀璨為首的宦黨,逼反淮西節度使吳元濟,顯然是包藏禍心,狼子野心!”
中年管事低眉順眼垂首恭聽,沒敢接話。
王涯自顧自地接著喃喃低語:
“淮西吳元濟之亂,朝廷久拖不決,國庫空虛,恐難支撐大軍開銷。如今李相前往西北,必是為此事而去。若西北王府肯出錢出糧,朝廷必將應允其所求。我等世家,看來須早做準備。”
“然李唐此人,心機深沉,所圖甚大。他要的,絕不僅僅是錢糧能換來的東西。觀其在西北這些年所作所為,他要的是名,是勢,是改變天下規則的大義!”
想到這,王涯頓了頓,隨即老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沉聲說道:
“傳信給崇文和崇良,還有範陽盧家的那個小子,讓他們不要再盯著太子了。太子不過是李唐推到台前的一麵旗幟。
讓他們想辦法,一定要弄清楚,李唐和朝廷交易的真正價碼是什麼!尤其是,他對淮西的態度,對天下藩鎮的態度,以及……對我們這些世家的態度!”
“喏!”
同樣的場景,也在範陽盧氏、滎陽鄭氏等各大門閥世家上演。
一張無形的大網,隨著李吉甫的西北之行,驟然收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新龜茲城的西北王府行營。
他們都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場由淮西兵變引發的朝廷財政危機,似乎正在演變成一場足以撬動整個大唐國本的巨大風暴。
而風暴的中心,正是那位深居簡出,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天下的西北王李唐。
……
船山學院,一間專門為太子李恒開辟的靜室內。
李恒放下了手中的《國富論》譯本,輕輕揉了揉眉心。
這本由王叔親手所著,闡述經濟運行規律的奇書,每一個字都對他固有的認知產生了顛覆性的衝擊。
所謂“看不見的手”,所謂“市場規律”,這些聞所未聞的概念,卻精妙地解釋了西北王府治下經濟為何能如此繁榮的底層邏輯。
與之一比,朝堂上那些公卿們爭論的鹽鐵專營、鑄幣盈虧,簡直如同小兒科一般可笑。
“殿下,太原王氏的王崇文,範陽盧氏的盧思明,又在外求見。”
一名內侍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低聲稟報。
“又來了?”
李恒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自從李吉甫抵達新龜茲城,這兩個頂著“學術交流”名義的世家子弟,就像蒼蠅一樣圍著他不放,明裡暗裡都在打探王叔與朝廷的會談內容,尤其是關於淮西戰事的態度。
“告訴他們,孤今日身體不適,不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