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的話音落定,整個禦史台官署內,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那名躬身接令的官差,頓感手腳一陣冰涼,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請……請王景來問話?
那可是太原王氏的嫡孫!是當朝宰相王涯的親侄子!
這位爺平日裡在長安城是橫著走的主兒,等閒的皇親國戚都不放在眼裡,京兆府尹見了他都得禮讓三分。
現在,新上任欽差大臣、禦史中丞韓大人,還沒出京,就要拿這位小王爺開刀?
這已經不是捅馬蜂窩了,這簡直是想把天給捅個窟窿!
中年官差冷汗涔涔,卻不敢有絲毫質疑,顫聲道:“下……下官,遵命!”
他領了官憑,幾乎是同手同腳地退了出去,心中已是一片哀嚎。這趟差事,一個不好,怕是連小命都得丟在王家的府門外。
衙門內的其他禦史官吏,也都一個個噤若寒蟬,看向韓愈的眼神,充滿了複雜。
有敬佩其風骨的,有擔憂其前程的,更多的,卻是覺得這位新中丞太過剛愎,不知變通。
郭昕卻撫掌大笑,滿臉的欣慰之色,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賞心悅目的事情。
“好!好一個韓愈之!”
他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韓愈的肩膀,力道之大,讓這位文官的身子都晃了晃。
“有你這句話,老夫便放心了。愈之老弟,你隻管審案,外麵的風雨,老夫替你擋著!”
“老夫還要回營操練那幫禁軍兔崽子,就不多留了。記住,若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禦史台聒噪,你派人去郡王府說一聲,老夫親自帶兵來給你站堂!”
說完,郭昕也不等韓愈回話,便如一陣風般,大笑著轉身離去。
那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官署上空,驅散了幾分凝重的氣氛,卻也帶來了更加沉重的壓力。
韓愈目送郭昕離去,緩緩坐回案後,眼神重新落在那份聖旨和血狀之上。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從他接下這份血狀,再到郭昕踏入禦史台衙門,最後到他下達那道禦史令,他就像一顆被精心布局的棋子,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
但他心中並無悔意,反而有一股久違的豪情在激蕩。
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這不正是他輩讀書人畢生之所求嗎?
若是畏懼權貴,明哲保身,那他韓愈,也不配被天下士子尊為表率了。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來人,升堂!”
……
一個時辰後,派去傳喚的屬官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臉色煞白如紙。
“大……大人……不好了……”
韓愈眉頭一皺:“何事驚慌?”
那屬官跪在地上,聲音都帶著哭腔:“王……王景他,拒不前來!他說……他說他偶感風寒,身體不適,已臥床休養,不便見客!”
“偶感風寒?”
韓愈身側的一名殿中侍禦史冷笑一聲:“好一個偶感風寒!這是壓根沒把禦史台放在眼裡!”
韓愈麵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知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世家子弟的傲慢,他早有耳聞。若是一紙官憑就能將王景乖乖傳來,那太原王氏,也就算不得五姓七望之首了。
這是第一輪的交鋒,是權勢的試探。
他若退縮,禦史台的威嚴將蕩然無存,此案也再無查下去的可能。
“無妨。”韓愈淡淡地開口,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備我中丞儀仗,請殿中侍禦史李大人,再走一趟。告訴王景,本官在禦史台等他。他若病得走不動,本官可以派人抬他過來。”
那名姓李的殿中侍禦史心頭一凜,躬身領命:“遵命!”
這是第二次傳喚。
這一次,去的是品階更高的殿中侍禦史,帶上了禦史中丞的儀仗,話裡更是帶上了不容拒絕的強硬。
然而,半個時辰後,李侍禦史黑著臉回來了。
“豈有此理!狂悖至極!”
他一進門,便氣得渾身發抖,對著韓愈拱手道:
“中丞大人,那王景閉門不見,隻派了個管家出來,說……說中丞大人若是想見他,便親自去王府拜會!”
“什麼?!”
堂下眾官吏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