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江的六月溽熱如蒸籠,渾濁江水在烈日下泛著油膩白光。兩條烏篷快船緊貼南岸蘆葦叢陰影,槳葉入水無聲,如鬼魅滑行。船尾,王寅赤裸上身,新愈的傷疤在古銅皮膚上縱橫交錯,死寂的目光釘子般釘向北方——那裡懸著母親冰冷的屍身和未雪的深仇。這兩艘船,是十幾天前歙州城驚天劫囚案的餘燼。為救王寅,梁山泊精銳儘出:林衝、廣惠、武鬆、李逵、劉唐、孫安、三阮等十數位頂尖頭領,分乘十餘快船突襲“鯰魚嘴”。得手後,大隊人馬早已化整為零,分路潛返梁山。此刻王倫身邊,唯餘林衝、武鬆、廣惠、李逵、孫安、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朱貴及七八名嘍囉,護送重傷初愈的王寅走最隱秘的水路返巢。
前方江麵豁然開闊,一陣撕裂胸腔的號子聲碾碎沉寂:
“嘿——喲!脊梁壓斷——命如草!”
“皇家的木頭——閻王的票!”
阮小七縮身低報:“哥哥,花石綱官船!陣仗不小!”
王倫心頭驟緊。透過蘆葦縫隙,數艘螭吻吞日紋飾的官船如趴伏江麵的巨獸。數十根兒臂粗的纜繩深深勒進岸邊纖夫黝黑脫皮的肩背血肉,汗水和淡紅血水沿繩溝淌下,滴在滾燙砂石上“滋”地騰起白煙。監工騎在馬上,浸水皮鞭毒蛇般抽向動作稍緩者,慘哼與麻木號子交織,織成窒息的地獄羅網。
“看那樹!”朱貴切齒指向居中官船。甲板上幾株根係帶巨坨的樹木枝葉凋零,泥水在船板彙成汙流。“必是福州荔枝龍眼!朱勔爪牙拆牆毀屋,千裡強運!多少園子成了白地!”
船隊漸近,三個身影攫住王倫目光——
最醒目的漢子石寶)肩扛荔枝巨樹,雄軀如鐵塔,古銅筋肉虯結,每踏一步腳下碎石凹陷。肩頭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混著泥汗在脊背衝刷出道道溝壑,沉默中壓抑著火山般的凶戾。
他身側眼神如鷹的青年厲天佑)奮力拖拽主纜,臉上新鞭痕滲著血珠。另一沉穩青年厲天閏)一邊拉纖一邊警惕掃視,腮邊肌肉因強抑怒火繃如岩石。
石寶與厲家兄弟的相識,便是這活地獄煉出的情義。石寶本是福州城外石匠,家傳一手厚背劈風刀法,雖非名器,卻勢大力沉。花石綱禍起,朱勔爪牙強征其父開鑿後山臥虎奇石。老父累死石下,石寶悲憤中打傷監工,亡命天涯。一路目睹福州荔枝園成片被毀,鄉親流離,心如刀絞。終在歙州被巡檢認出,因神力驚人被當作“上等牛馬”強征拉纖。
厲天閏、厲天佑乃歙州新安江“金鱗幫”少當家。其父厲老幫主因抗拒官府強征漕船運花石,被扣上“抗旨”罪名,活活氣死州衙大牢。為保全幫中老弱,兄弟倆忍辱帶精壯兄弟“應征”為纖夫,伺機奪船或脫身。誰知這魔窟比想象殘酷百倍。
初來時,監工欲壓服石寶立威,派其搬運千斤湖石。繩索突斷,巨石滾落砸向纖夫!石寶暴吼以肩背硬抗,救人於瞬息,自己卻被震得口吐鮮血。監工反誣他“損壞禦石”,欲當眾鞭笞一百。厲天閏挺身周旋:“此人力扛萬鈞,打壞了他,誰扛重石?耽誤工期,大人擔待否?”又暗中塞儘碎銀,方免毒打。石寶未言謝,卻銘記於心。厲天佑佩服其神力,常偷分硬饃。血仇與扶持,讓三人在月餘間結下生死情誼。
“哥…那狗頭又來了!”厲天佑喘息低吼。滿臉橫肉的監軍頭目正是當日欲鞭石寶者)策馬逼近,鞭梢直指他後背:“漕幫的賤骨頭!沒吃飽嗎?”“啪!”一鞭狠狠抽在舊傷!厲天佑悶哼踉蹌,劇痛鑽心,手已探向腰間斷鐵釺!
“忍!”厲天閏目眥欲裂,指甲掐入弟弟手臂,“想想幫裡老幼!”
恰在此時,前列炸開驚呼!一艘官船固定龍眼巨樹的繩索“嘣”地崩斷!千斤巨木裹濕泥轟然傾側,砸向蹣跚老弱!
“閃開——!”
石寶積壓的怒火轟然爆發!肩扛的荔枝樹被猛力前頂借勢,人如瘋虎撲出,雙臂筋肉暴凸如虯龍,以血肉之軀死死抵住傾倒樹乾!“嘎吱——!”刺耳木裂聲炸響!巨木下墜之勢一滯,他腳下砂石崩飛,小腿深陷,血管在古銅皮膚下蚯蚓般鼓脹欲裂!
“石大哥!”厲天佑嘶喊。
“上!”厲天閏再難隱忍,與弟弟撲上相助。
混亂中,監軍頭目因船體顛簸險落馬,惱羞成怒摘弓搭箭,瞄準癱坐路線中央的咳喘老纖夫:“礙事老狗!死!”
狼牙箭離弦!
厲天佑理智徹底崩斷!新仇舊恨、對石寶的擔憂、目睹不公的暴怒熔成焚天烈焰!他如獵豹撲倒老者,箭鏃“嗤”地擦肩而過,帶起一溜血肉!劇痛如沸油澆頂,他反手拔出斷鐵釺,借撲勢全力捅進監軍坐騎馬腹!
“噗嗤!”鐵釺儘沒!戰馬慘嘶人立,將監軍狠狠甩落!
同時,石寶支撐的巨木終失衡轟砸官船!“哢嚓!”船板碎裂,江水倒灌!
“反了!殺官造反!格殺勿論!”監軍癲狂尖叫。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屠場驟開!官兵鋼刀出鞘撲向民夫!積壓二十年的怨毒爆發!石塊、木槌、牙齒皆成武器,江灘化作血色修羅場!
“拚了!”厲天佑拔釺欲衝。
“殺!”厲天閏掄起斷槳。
石寶緩緩自巨木陰影下站直。肩頭傷口崩裂,鮮血染紅半邊胸膛。他抬起臉,濃眉下深陷的眼窩裡,麻木焚儘,唯剩九幽寒冰般的暴烈殺意!死盯被親兵攙起、叫囂不止的監軍,喉間滾出金鐵低吼:
“刀!”
一柄厚背崩刃的劈柴刀拋來。五指收攏的刹那,慘烈煞氣炸裂!一步踏出,砂石迸濺!第二步,人如離弦重箭,染血刀鋒劈出裂空匹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