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濃重的血腥味與辛辣蒜味尚未完全散去,被藥氣與火盆的暖意漸漸中和。王倫斜倚在鋪了厚厚軟墊的榻上,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嘴唇乾裂,但那雙深陷的眼窩裡,銳利如鷹隼的光芒已重新凝聚,驅散了中毒時的渾濁與渙散。肩窩處厚厚的包紮下,是深入骨髓的鈍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片被生生剜開又擠壓過的皮肉,提醒著他獨龍岡的血腥代價。然而,這份痛楚也像淬火的鋼,將他複仇的意誌錘煉得更加冰冷堅硬。
杜壆、林衝、石寶、酆泰等心腹將領肅立榻旁,如同沉默的礁石,拱衛著他們的主心骨。氣氛雖比之前搶救時緩和,卻依然凝重如鐵,空氣中彌漫著大戰後的疲憊與對未來的肅殺預期。王倫那句“兵發李家莊、扈家莊”的冰冷宣言,如同懸在眾人頭頂的利刃。
“報——!”
一聲急促的通傳打破了沉寂。一名親兵快步進廳,單膝跪地:“稟寨主,李家莊莊主李應,遣心腹杜興前來,說有要事求見!另…扈家莊扈成,亦在莊外求見!”
廳內眾將聞言,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空氣中無形的壓力陡然增加。石寶冷哼一聲,手按在了刀柄上;酆泰眼中凶光閃爍;便是沉穩如林衝,眉頭也深深鎖起。李應、扈成?祝家莊覆滅的硝煙未散,這兩位與祝彪結盟、間接導致寨主重傷的莊主,此刻登門,意欲何為?是來探聽虛實?還是…假意投誠,實則包藏禍心?
王倫眼中寒光一閃,隨即被更深沉的思慮覆蓋。他微微抬了抬手,牽動傷口,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聲音雖低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帶…進來。”他倒要看看,這獨龍岡剩下的兩隻地頭蛇,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片刻,腳步聲響起。
鬼臉兒杜興在前,他依舊是那副精乾模樣,但臉上少了往日在李家莊時的從容,多了幾分凝重與忐忑。他身後跟著的,正是扈家莊少莊主扈成。扈成比杜興更顯局促,這位平日裡也算意氣風發的青年,此刻麵色蒼白,眼神躲閃,額角甚至滲著細密的汗珠,仿佛不是走進一座剛被攻破的敵莊,而是踏入了龍潭虎穴。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低著頭、身段窈窕卻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身影——正是“一丈青”扈三娘。她一身勁裝未換,紅纓槍雖未持在手中,但那股子冷冽的英氣與難以掩飾的戒備,讓廳內幾位梁山好漢都下意識地多看了兩眼,尤其是石寶,眼神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審視。
杜興和扈成走到榻前數步遠,齊齊躬身,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
“小人杜興扈成),拜見王寨主!恭祝寨主…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兩人的聲音都有些發緊。
王倫的目光緩緩掃過二人,最後在扈三娘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冰冷的審視讓扈三娘感覺皮膚都有些刺痛,不由自主地將頭埋得更低。廳內落針可聞,隻有王倫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火盆裡木炭燃燒的劈啪輕響。這無形的壓力,讓杜興和扈成額上的汗珠滾落得更快。
“李莊主…扈少莊主…”王倫終於開口,聲音虛弱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祝家莊…屍骨未寒…二位此時…聯袂而來…所為何事?”他刻意強調了“聯袂”二字,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
杜興深吸一口氣,率先開口,語氣帶著十分的誠懇與敬畏:“回稟王寨主!我家主人李應,深知祝彪狂妄自大,倒行逆施,勾結官府,為禍鄉裡,實乃咎由自取!梁山替天行道,鏟除此獠,實乃大快人心!我家主人對梁山好漢的義舉,對王寨主的神威,深感敬佩,五體投地!前番…前番受祝彪那廝脅迫蒙蔽,多有得罪之處,我家主人每每思及,惶恐不安,夜不能寐!”
他頓了頓,偷眼觀察王倫神色,見王倫麵無表情,隻是靜靜聽著,心下一橫,繼續道:“如今獨龍岡大勢已定,我家主人審時度勢,深感唯有依附梁山泊,追隨王寨主麾下,方是正途!特命小人前來,一是向寨主負荊請罪,二是獻上李家莊全部錢糧、軍械、名冊,李家莊上下,願舉莊歸順梁山!從此鞍前馬後,任憑寨主驅策,絕無二心!”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卷厚厚的冊子,正是李家莊的田畝、錢糧、丁壯名冊,以及一枚象征莊主權力的印信,雙手高舉過頂。
杜興的話音剛落,扈成也急忙上前一步,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王寨主在上!扈成與家父亦是此意!祝彪狼子野心,不僅害了王寨主,更差點將我扈家莊拖入萬劫不複之地!家父痛定思痛,幡然醒悟,深知唯有梁山才是明主!我扈家莊願效仿李家莊,獻上全莊資財、兵甲、名冊,闔莊上下,男女老幼,皆願歸順梁山,加入義軍!隻求寨主寬宏大量,饒恕我扈家莊先前被祝彪裹挾之罪!扈成願…願為先鋒,戴罪立功!”他也慌忙奉上扈家莊的冊籍印信。
扈成說完,更是拉了一下身邊的扈三娘,低聲道:“三娘,快向王寨主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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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三娘身體一僵,緊咬著下唇,內心掙紮翻湧。祝彪雖非良配,畢竟名義上是她未婚夫,且死於梁山之手。此刻要向仇人俯首…但想到父親和全莊人的性命,想到王倫那冰冷眼神下蘊含的恐怖力量,她最終還是緩緩屈膝,單膝跪地,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扈三娘…拜見王寨主。先前…多有冒犯…請寨主…恕罪。”那“恕罪”二字,說得異常艱難。
廳內再次陷入沉寂。梁山眾將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倫身上。石寶、酆泰等人臉上仍有疑慮,李應、扈成投誠得太快,難免有詐。杜壆和林衝則相對沉穩,目光中帶著審視,似乎在判斷對方誠意幾何。
王倫的目光,緩緩掠過杜興高舉的名冊印信,掠過扈成蒼白的臉,最後定格在單膝跪地、強忍著屈辱與不甘的扈三娘身上。那倔強低垂的脖頸,微微顫抖的肩膀,無不顯示著她內心的劇烈掙紮。
時間仿佛凝固。
突然,一聲低沉、沙啞,卻蘊含著巨大喜悅和如釋重負的笑聲,從王倫乾裂的唇間溢出。
“嗬…嗬嗬…好!好!好!”
連道三聲“好”,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暢快!這笑聲牽動了傷口,讓他眉頭緊鎖,額頭瞬間滲出冷汗,但他眼中的光芒卻前所未有的明亮,如同撥雲見日!
“李莊主深明大義!扈太公迷途知返!此乃天助我梁山,更是獨龍岡百姓之福!”王倫的聲音因激動而提高,雖然依舊帶著傷後的虛弱,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領袖氣度與發自肺腑的欣喜,“免禮!都快快請起!”
他看向杜興,目光灼灼:“杜興兄弟,回去轉告李莊主,他的心意,王某收到了!李家莊舉莊來投,此等大功,王某銘記於心!梁山泊,敞開大門,歡迎李莊主與李家莊諸位好漢!日後,大家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杜興聞言,大喜過望,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謝寨主!謝寨主大恩!小人定當一字不差轉告我家主人!”他感覺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後背的冷汗幾乎浸透內衫。
王倫的目光又轉向扈成和扈三娘,臉上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扈少莊主,三娘姑娘,也請起。過往之事,皆因祝彪而起,非你等本意。所謂不知者不罪!扈太公與少莊主能當機立斷,棄暗投明,此等見識與擔當,王某佩服!扈家莊的歸順,更是解我梁山後顧之憂,功莫大焉!從今往後,扈家莊便是我梁山在獨龍岡的堅實根基!扈家父女,皆是我梁山的貴客、手足!”
“貴客”、“手足”四字,如同重錘,敲在扈成心上,也敲散了扈三娘心中最後一絲死扛的念頭。扈成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連連作揖:“寨主寬宏!寨主恩德!扈家永世不忘!扈成定當肝腦塗地,報答寨主不罪之恩!”他感覺壓在頭頂的滅頂之災,瞬間消散了。
扈三娘也緩緩站起,複雜的目光再次看向王倫。這一次,那冰冷審視似乎消融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一絲探究的意味。她低聲道:“謝…寨主。”聲音依舊清冷,卻少了那份尖銳的敵意。
王倫臉上的笑容如春風化雪,雖然疲憊,卻充滿了勝利者的光輝與招攬賢才的喜悅。他強撐著精神,對杜壆等人吩咐道:“杜壆兄弟,林教頭,立刻安排!好生安頓李家莊、扈家莊的弟兄們!清點接收錢糧名冊,不可怠慢!楊誌兄弟,安排酒宴!雖在戰時,條件簡陋,但今日李、扈二莊棄暗投明,加入我梁山,此乃天大的喜事!當略備薄酒,為杜興兄弟、扈成少莊主和三娘姑娘接風洗塵,也為…我們梁山,再添臂助,賀!”
“得令!”杜壆、林衝、楊誌等人齊聲應諾,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李應、扈成的投誠,不僅免去了一場艱苦的攻堅,更意味著整個獨龍岡將徹底落入梁山掌控,錢糧、兵源、戰略要地儘在掌握!這份收獲,遠勝於攻破十個祝家莊!他們對王倫能“大喜過望”、果斷接納並給予極高禮遇的胸襟與政治智慧,更是由衷敬佩。
廳內凝重的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大勝之後、又添強援的振奮與喜悅。杜興和扈成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渾身都輕鬆了。扈三娘默默站在兄長身後,看著榻上那位臉色蒼白卻眼神熠熠生輝、談笑間便決定了獨龍岡未來格局的年輕寨主,心中那股複雜的情緒,悄然滋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好奇與…微不可察的漣漪。
很快,在梁山士卒的引導下,李家莊的“撲天雕”李應本人,也匆匆趕到了祝家莊。這位精明強乾的莊主,見到王倫後,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請罪與效忠的表態。王倫自然以禮相待,言語間極儘安撫與器重之意。
當晚,祝家莊殘存的最大廳堂內,點燃了更多的火把與蠟燭。雖然四處仍有破敗痕跡,空氣中還殘留著硝煙與血腥,但一場不算豐盛卻氣氛熱烈的接風宴已然擺開。梁山頭領、李應、扈成、扈三娘、杜興等人分坐。王倫因傷勢過重,未能親至主位,隻由杜壆代表其主持,並傳達了他的慰問與勉勵之意。酒是繳獲的莊內存酒,菜是現成的肉食。眾人劫後餘生,又因新的同盟而放下戒備,推杯換盞,氣氛漸漸熱烈起來。石寶、酆泰等猛將與扈三娘雖未多言,但彼此間那種劍拔弩張的敵意已悄然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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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三娘坐在席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隻是淺嘗輒止,大部分時間沉默著,目光偶爾會穿過喧鬨的人群,投向偏廳的方向。那裡燈火通明,守衛森嚴。她知道,那位重傷的梁山之主就在裡麵。想起白日裡那驚心動魄的刮骨療毒,那非人的痛楚,那虛弱卻依舊掌控一切的眼神,還有最後那聲暢快淋漓、仿佛驅散了獨龍岡所有陰霾的“大喜過望”…扈三娘端起麵前的粗瓷酒杯,將裡麵辛辣的液體一飲而儘。冰涼的酒液滑入喉中,卻似乎點燃了心底一絲莫名的熱度。她放下酒杯,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腰間冰冷的佩刀刀柄。
偏廳內,王倫聽著外麵隱約傳來的喧鬨聲,疲憊地合上了眼。肩頭的劇痛一陣陣襲來,但心中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與滿足。獨龍岡,這片曾讓他付出慘痛代價的土地,終於以一種近乎完美的方式,徹底匍匐在了梁山的腳下。李應、扈成,還有那個桀驁的“一丈青”…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笑意。傷口深處,那被蒜泥覆蓋的猙獰之處,仿佛也隨著主人的心意,無聲地烙印下新的篇章——獨龍岡的血痕,終將成為梁山霸業基石上最醒目的徽記。
風雪,不知何時小了許多。嗚咽的風聲穿過殘破的窗欞,似乎也帶上了新的韻律,預示著獨龍岡的寒冬將儘,而梁山泊的旌旗,將永遠飄揚在這片被血與火淬煉過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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