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歸傷心,人生七十古來稀,這兵荒馬亂的,皇爺都丟了紫禁城,老爺子囫圇個活到六十六歲也算有福之人了。
老家同輩兒的老頭,就剩下楊清文同一個爹的親弟弟,楊遠信的親叔叔還活著。
剩下的日子活人還得繼續過。
棺木是現成的,百年的柏木,剛過六十就備好了,就放在自家倒座房裡,這幾年年年拉出來刷一遍漆,老頭時不時的過去摸索下,估計躺裡麵長眠的話,應該滿意。
沒病沒災的六十六歲坐在家裡走,想想也是一種福氣。
楊遠信收拾起來傷心,起身想整理下老爺子的桌案。
結果在左手下發現一封未封口的信。
上麵寫著“吾兒親啟。”
楊遠信打開一看,洋洋灑灑的好幾張。
看著看著,也顧不上傷心了。
這上麵寫的全是自己家今後二十餘年的光景。
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但總而言之,沒一件兒好事兒。
自己呆的茶莊,也就閃過年兒,東家就準備兌出去,說要回鄉儘孝,半賣半送的兌給了自己。
實際上呢,新政府成立後才發現,這裡是小本子留下的一處窩點兒。
一個茶莊裡麵,除了自己這個後接手的東家,剩下的不是姓田邊就是井下,那是百口莫辯,被拉去打了靶子。
散儘家財保住了剩下的老老小小。
可屋漏偏逢連陰雨,行船又遇頂頭風。
大兒子楊福平現在供職的糧鋪,倒黴起來也是老大不說老二,48年的時候被倒手了一遭,接手的東家跟賬房全是光頭留下的潛伏人員。
潛伏的比小本子好點兒,到五幾年的時候,公私合營才被發現,瓜田李下的,被動的也成為運送資料的工具人一員。這回倒是沒槍斃,勞動改造,十年期限的那種。
還有二兒子,白瞎一副好身板,本來在糧行跟著他哥做點兒搬搬扛扛的粗活兒。
老大一判,老二就被趕回家吃自個兒。
一家出兩個黑五類,四九城是呆不下了。
兩個寡婦帶著一大兩小五個人,隻好回老家過活。
再後來老爺子春秋筆法,就寫道:“沒過幾年,家家戶戶糧食都不夠吃,咱家就沒人啦。”
想來又是一種傷心才沒寫出來。
楊遠信攥著幾張輕飄飄的信紙手直哆嗦。
理智告訴他彆信,可腦子控製不了。
環顧四周,正抹淚的媳婦不能說,她膽子小,小事兒精明,大事兒下不了決斷。
兒媳婦年紀太小,小兒子腦子不夠。
這會兒迫切的希望老大趕緊回來。
楊福平這會兒在乾嘛呢?
要不說人倒黴起來,放屁都砸腳後跟兒呢。
家裡包月的車夫這兩天打發回去了,隻好去大街上現叫了一輛黃包車,可巧就碰到了一群臭腳巡的封鎖了街麵。
說是哪個總長次長家女眷的哈巴狗跑丟了。
車上坐了一會兒,身邊堵的爺們兒都不耐煩了。
一句句的話往楊福平耳朵裡鑽,什麼“小本子在的時候大街不讓咱走,小本子走了咱還是得看官爺的臉色,這小本子不白那啥了!”
“丟了一隻哈巴狗,街上立馬竄出來一群哈巴狗,就是可惜顏色不對。”
“這狗多少錢來著?彆說法幣,說現大洋!”
“多少?八百?你瞅爺們兒這身板兒值多少,整條繩給牽去行不行?”
······
四九城的老爺們兒,腦袋按到鍘刀底下還得臭貧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