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迎跑到滿春奶奶家,先是打開門看了一眼,發現屋子裡的東西整整齊齊,沒有小偷到訪的痕跡,便把鎖掛回去,按上鎖扣。
她緊接著跑回家,跨進門檻後,放慢了腳步。
她一步一步走回電話機旁邊,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不那麼急促了,才拿起話筒。
那端安安靜靜的,沒有聲音。
掛斷了嗎?她低頭往座機看了看,這時候,耳旁傳來一陣極輕的呼吸,陸之樾鬆開了聽筒,問:“溫迎?”
我在呢。溫迎回了一句,不過是在心裡說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抱著的是什麼想法,就這麼把胳膊肘撐在桌子上,一聲不吭。
那端靜了七八秒鐘。
“溫迎?你回來了嗎?”陸之樾又問。
她還是沒有回答,並且屏住了呼吸。
對麵的人頓了頓,自言自語般地說:“手機壞了麼?”
陸之樾敲手機殼的聲音像在敲木魚,溫迎湊在聽筒前,腦海中浮現這樣的聯想,忍不住笑出聲來。
“開心了?”陸之樾沙啞的嗓音中也帶了點笑意,“我剛剛聽見你走路的聲音了。”
“好吧……你聽力真好。”溫迎發窘,摳著聽筒的邊緣,小聲嘀咕了一句,“那你還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這一句自然也落在對麵的人的耳中,他說了句“抱歉”,隨後又轉過去咳嗽。
“沒關係的。”溫迎說道。
她左右張望,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二層小彆墅上麵。知知遺傳了她愛睡覺的天性,把腦袋塞進背部的羽毛,窩成毛絨絨的一團,正在呼呼大睡。
等那端的病人咳完了,溫迎轉回腦袋:“你這幾年的寒暑假都很忙嗎?”
“嗯?”
“你留下來的那顆蛋孵化出了小鴨子,它已經長得很大了。”她一邊擺弄發尾的橡皮筋,一邊慢慢地說,“它都快要忘記你了。”
陸之樾似乎怔了怔,他的聲音離電話更近了一點:“它長得有多大?”
“嗯……”溫迎想了想,“和小貓差不多吧,或者小兔子,或者小狗的幼崽……”
陸之樾在電話另一端輕輕地笑,她的不那麼貼妥的比喻被打斷了。
“反正……就差不多那麼大,抱在懷裡還挺重的,你想象一下就知道了。”
陸之樾像是認真想象了一下,過了幾秒鐘,他才問:“那它叫什麼名字?”
溫迎不小心把發尾的皮筋揪掉了,編好頭發立馬淩亂地散開,她把皮筋咬在嘴裡,悶悶地說:“沒有名字。”
“我忘記給它取名字了。”陸之樾的聲音同樣發悶,他又說了句“對不起”,話音未落,就重重地咳嗽起來。
即便捂著聽筒,通過電話線傳來的聲音,也驚天動地般劇烈。
溫迎有些發愁,她快速綁好了頭發,說:“沒關係,你現在取一個就好了。”
看在陸之樾病得這麼嚴重的份兒上,就原諒他吧。她大度地想。
陸之樾思索了片刻,開口:“你有沒有給它取彆的名字?小名、代號之類的,我想參考一下。”
“當然沒有了。”巷子裡突然傳來一陣腳步,溫迎回頭看了眼,發現隻是行人路過,她一本正經,“說好了把取名權讓給你的,我怎麼會隨便給它取名字呢,就算是代號也不可以啊。”
“好。”陸之樾說,他淺淺地呼吸,確認般地,再次重複了一遍,“真的沒有嗎?”
溫迎勾過一隻板凳坐下,胡謅起來越發地順理成章:“嗯,是啊。它長這麼大都還隻是個無名鴨,我平時隻要喊一聲‘喂’,或者‘嘿’,它就乖乖地過來了。”
“對不起。”陸之樾沉默了幾秒鐘,語氣誠懇地道歉。
這句應該是對知知說的,所以溫迎便沒有代替睡夢中的小鴨子,輕易回答“對不起”。
“叫它夏天,你覺得可以嗎?”他說著,解釋起這幾年沒有到訪寧縣的原因,“三年級暑假的時候,我去參加了一個夏令營,有一名鋼琴老師邀請我加入他們的樂團,那個樂團每年都要到各個城市演出,我爸爸替我答應了。”
溫迎“哦”了一聲,說:“當然可以了,它很喜歡夏天的,這個名字很適合它。”
陸之樾也溫和地說“好”。
她想起自己曾為他保守的秘密:“那個樂團……你其實是不太想去的嗎?”
陸之樾沒回答,他隻是笑了笑。
隔著話筒,清晰地落進她耳中。
溫迎托著腮,突兀地想,他又在笑了。
他今天似乎笑了很多次,陸之樾之前,有這麼愛笑麼?
外麵傳來風聲,她瞥見窗口,脫落枝葉的樹木簌簌地抖動,她轉而又心情明朗起來。
“小陸……”
“你想……”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戛然而止。
溫迎停頓住,陸之樾似乎也坐到了某一處,才對著話筒,再次開口:“你想聽我彈鋼琴嗎?”
“迎迎。”他把那句話說完整。
“想聽。”溫迎誠實地道,隨即想起什麼,“滿春奶奶還沒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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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那她回來以後,發現電話費少了好多,怎麼辦?”溫迎接著糾結地問。
那端傳來清脆的音符,伴隨著一聲輕咳,陸之樾道:“我之後會幫她重新充一筆話費,外婆不會說什麼的。”
“哦……”溫迎拖長嗓音,趴在了桌子上麵,“那,你彈吧,我聽一聽。”
陸之樾說“好”,這回他沒有問她想聽什麼,熟悉的曲調就響在耳畔。
溫迎聽見了一首完整的《致愛麗絲》。
她把聽筒放到一邊,按了免提,一曲畢,她為他鼓掌:“特彆特彆的好聽。”
陸之樾邊咳嗽邊笑,像是身體都在顫抖了,碰到了好幾個琴鍵。
溫迎發起愁來:“小陸哥哥,你去看醫生了嗎?”
“看了。”陸之樾按了按琴鍵,說。
“那就好。”溫迎點點頭,用上溫青雲平時說話的語氣,“要認真吃藥,多多休息,病才能好得快一點。”
“好,我知道了。”陸之樾答應了。
他又給她彈了兩支曲子,不長不短,隻有鋼琴的獨奏。
而給他鼓掌的,也隻有她這位遙遠的,唯一的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