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藥的日子其實過得很快,陸之樾失眠的次數減少,睡前習慣性地戴上耳機。
不知不覺中,高二開學了。
他需要適應新的變化,習慣見不到溫迎的白天,這其實是很令人焦慮的一件事,並且暫時無法拿出來抽絲剝繭地細說,隻被籠統地概括為季節更迭帶來的傷懷。
夏天的確結束了,走在路上時,樹葉簌簌往下掉,此刻的葉片還未完全失去養分,踩上去的聲音沒那麼清脆,反而悶悶的,陷進濕潤的土壤中。
幾場秋雨過後,枯黃的落葉被清掃殆儘,日光越來越稀薄,一年便接近了尾聲。
到了約定複查的時間,陸之樾照常去往醫院。
醫生對他已經很熟悉了,和陸之樾打了聲招呼之後,便繼續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沒有急著催促他說話。
陸之樾盯著不遠處的窗玻璃出神,診室在三樓,從這個角度能看見外麵的樹木枝杈,上麵蹲著兩隻瑟縮脖頸的麻雀。
“我做了一個夢。”隔了半晌,他慢慢開口。
醫生停下手中的事情,轉過來麵朝著他。
這樣的開場白在秋天到來的時候也有過一次,當時,陸之樾表情平靜地向她敘述那個關於死亡的夢,醫生寬慰道:“或許是之前的事情給你造成了陰影。”
而陸之樾淡淡地說:“隻是一部分原因,發現自己能夠醒來以後,我感到失望。”
這句話的意思不難理解,醫生告訴他,病情反複是正常現象,不需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也不必為此焦灼:“最近身邊的事物是不是有什麼變動,讓你覺得沒那麼安全了?”
她舉了一些例子,但陸之樾的生活似乎沒有發生什麼鮮明的變化,除去季節。
他不討厭下雨天,多肉盆栽也養得很好,做飯沒有因為手抖而多放鹽,他把之前庫存的曲子賣掉,生活不再拮據,還給溫迎送了生日禮物。
醫生對這個名字同樣熟悉,沉吟數秒鐘:“經常陪你一起過來的人好像不在。”
陸之樾“嗯”了一聲,垂眸看向手腕的珠子:“她上課了。”
醫生找出了兩點症結所在,那次複查的最後,她給他增加了一項能夠使心情愉悅的藥物,並且建議他趁著國慶假期到田野遊玩一圈。
“秋天是豐收與凋零並存的季節,城市與鄉村不同,作物大豐收的景象很少在這裡出現,你似乎對童年裡發生的事情更有好感,不如,和朋友回到小時候居住的地方轉一轉?”
後來陸之樾的確去了一趟鄉下,隻不過去的是荷溪村,外婆從年輕時就居住在觀夏巷,她的身邊已經代表了陸之樾的小時候。
所以,溫迎把他帶回了自己的爺爺奶奶家,隔壁鄰居養的大黃狗還記得他,他們帶著大黃狗去幫忙秋收,臨走的時候,爺爺奶奶送給他們許多花生。
冷風把樹枝吹得搖晃,外麵的麻雀仍舊縮在一起,陸之樾坐在椅子上,簡要概括了夢境的內容。
依舊是海水,分辨不清的聲音,蕩漾的水波紋,不過有一點與之前不同,他和溫迎曾經養育的小鴨子也出現在了夢境中,知知在遊向他的途中變成了一隻遊泳圈形狀的橡皮鴨。
“後來呢?”醫生問。
“我聽見敲門聲,於是去開門。”陸之樾停頓一瞬,唇線不那麼緊繃了,眼神溫和了些許,“最近幾天都在下雨,她的校服沒乾,所以過來借我的外套。”
醫生說“原來是這樣”,低頭簽下處方,如同一個傾聽故事的讀者,鬆了口氣般地笑道:“雖然這個夢境沒有結尾,但我覺得,你抓住了那隻遊泳圈。”
陸之樾走出醫院,雨已經停了,他找了個電話亭,給崇鳴撥了個電話。
崇鳴早在暑假的時候就給外婆打過幾次電話,詢問他的近況,陸之樾一直沒有回撥。
外麵不斷有車流駛過,電話接通的速度比預想中要快,崇鳴顯然知道給自己打電話的人是誰:“你還在長明?”
“嗯。”陸之樾靠在玻璃上。
“哦,在長明上大學?”
“我沒有填報誌願。”
依舊是“哦”,崇鳴說:“那你讀不成大學了。”
陸之樾靜了靜,問“如果真是這樣呢”,崇鳴滿不在乎:“不上就不上唄,世界上又不是隻有上學這條路,我把那個燒烤秘方寄給你,你在長明開個分店,未來一樣光明。”
陸之樾沒有立馬說話,崇鳴嘖了一聲:“這麼猶豫乾什麼,我說的是開店,又不是讓你支個燒烤攤擺到大馬路,到處拋頭露麵,彆人想要我的秘方我還不給呢。”
“謝謝,不過我已經有了彆的打算。”陸之樾習慣性地撥弄珠子,聲音平緩,“等過一段時間,我會重新參加高考。”
崇鳴在那端“謔”了一聲,說“那挺好啊”,隔了片刻,他突然笑了:“哎,我剛才還真的有點怕你突然蹦出一句未來算個屁,根本不打算有什麼未來,你這人有時候是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
陸之樾對此並未發表什麼意見,崇鳴也跟著安靜了會,然後說:“兩個月前警察過來了一趟,找我問話,我手機裡存了那些照片,他們把照片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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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之樾的思維略有遲緩,崇鳴繼續講下去:“就那個變態跟蹤狂,警察說他換了個人跟蹤,好像是什麼偶像團體的明星,他現在成年了,人家的經紀公司要起訴他……嘖,記不起來就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跟你說一聲。”
陸之樾回憶起某些片段,模糊且遙遠,時間也沒過去多久,有些事情卻像是上輩子發生的,無法觸發多餘的感受。
他說“好,我知道了”,崇鳴便跳過這個話題,跟他聊了一些其他瑣碎的事情。
“你跟高嘉良之前合創的那首曲子被……那人叫什麼來著?崇新認識,我不追星,記不清楚名字,反正被人給唱火了,滿大街都在播。”
崇鳴說:“自己作的曲,變成大明星數錢到手軟的卻是彆人,高嘉良賣出去的時候瀟灑,現在一天到晚把後悔掛在嘴邊,說以後寫的歌再也不賣給彆人了,準備自己做音樂,就他那破鑼嗓子……”
崇鳴講到到一半,後麵傳來高嘉良的抱怨:“你講彆人壞話的時候能不能避著點,不要這麼光明正大?實在不成,至少把聲音放低點啊。”
“我是音箱啊還能給你調高調低的。”崇鳴道,“聽吧,就這破聲兒,他要是能成名,我把這攤子白送給他。”
“我要是成名了還稀罕你這燒烤攤?”高嘉良衝著手機喊,“陸之樾,你那台琴還在我那放著呢,你現在住哪兒?給個地址,我幫你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