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之前,陸之樾摩挲無名指根的貼紙,過了半晌,他翻開日記本。
他動作不疾不徐,先揭下手背上的那張,隨後才是指節。
那兩張小紅花被貼到了日記本的扉頁,和一堆花花綠綠的表情貼紙躺在一起,花朵貼滿兩排時,長明一中放了高考假。
這一年間,每逢節假日,外婆都是在長明度過的,連春節也是。
長此以來,陸興州和陸文欣就有些過意不去,頻繁打來電話。
他們好聲好氣地請外婆帶陸之樾到他們那邊過節,實在不行的話,他們攜親眷到長明也可以。
外婆不太希望他們過來叨擾這份清淨,她口吻堅持,陸興州毫無他法,打了筆錢就作罷,陸文欣在遭到三番五次的拒絕後,也不再懇切地請求什麼。
打電話的人換了一個,麵對生活在榕城的另一名外孫,外婆便不好再說什麼。
她答應去榕城過端午,但陸之樾不會一同前往。
陸文欣便改口,說要到長明接她。
“你不想見她的話,我就幫你回絕了,叫她不要過來。”外婆在飯桌上提及此事,征詢陸之樾的意見,“但我覺著,你們是得見一麵,外婆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跟她緩和關係,沒有這個必要。”
陸之樾點頭,說自己知道。
“等九月份你就要重新去念書了,你能做出這個決定,外婆很為你高興,咱們既然往前走了,過去的事情,就先畫個句號,做個了斷……”外婆拍了下他的手背,微笑道,“啞火的炮竹就彆帶在身邊了,扔在後頭吧,免得再弄傷了你。”
端午前兩天的中午,陸文欣一家人準時到達長明,外婆預定好了飯店。
車輛停在飯店門口,陸之樾收起手機看去,最先從後排走下的是一名男生。
陸之樾第一次見到這位與他有血緣關係,年歲相差一歲左右的“弟弟”。
他的頭發是刻意染過的黑色,身上的任何一項裝扮都與那頭發色不符。
耳骨打了耳洞,戴滿釘子,穿骷髏頭t恤,風格裝扮乍一看很像齊鈞。
陸之樾沒有和他打招呼,對方也隻是朝他瞥一眼,便徑自走進飯店。
他的爸爸一邊回電話一邊數落他不懂禮貌:“見到哥哥也不知道開口叫人,都是被你媽媽慣出來的。”
隨後轉過來,朝陸之樾笑了笑,“文欣在後麵付錢,你在這裡等她,我們就先進去了。”
陸文欣最後從車上下來,手裡拿著一隻禮物盒,表情拘謹又感動,說:“小樹,謝謝你特意到外麵接我。”
盒子頂部是透明的,印著ogo。
陸之樾看見手表的輪廓,那裡躺著一隻高檔的機械表。
和齊莉莉當初購買的不同,那隻手表的表盤褪去青澀,變得成熟,看上去像是更加適合此刻的陸之樾的禮物。
但他的左手右手都戴滿了東西,被解開又係緊的紅繩,換了兩次彈力線的桃木珠,還有溫迎的頭繩。
所以他隻是道了聲謝,掀起眼簾:“我沒有佩戴手表的習慣。”
陸文欣愣了愣,緊接著便催促道:“先去吃飯吧,外麵太曬了。”
“不了,我不在飯店吃飯,另外有約。”陸之樾簡略道。
陸文欣浮現出受傷的表情,她撥弄了幾下手機,指向不遠處的一家店:“那我們到咖啡廳坐坐吧,這邊人太多了。”
正值飯點,咖啡廳自然空無一人,店員送上咖啡之後,便躲在櫃台後不吭聲了。
店內播放舒緩的鋼琴曲,陸文欣品了口咖啡,先是提起陸之樾小時候學鋼琴的事情,又問起他現在是否還在彈琴。
陸之樾神色淡淡,沒有出聲。
“可惜了,你這麼好的才華。”陸文欣像是誤解了什麼,目光落在他左手的手腕上,那裡有一道紅繩遮蓋不住的疤痕。
它被劃得很深,但也沒到能夠讓一隻完好的手無法再按動琴鍵的地步。
陸文欣還是掩住麵頰哭了起來:“小樹,小樹你不知道,這一年來我有多麼後悔,我總是想起你小時候,那時候你多喜歡笑啊,見到我就會高興地叫小姨,可是現在你對著我一句話都肯不說了。”
陸之樾沉默聽著。
“我每一天都在後悔,既後悔,又自責,我反複地想如果當初我把你留在身邊撫養,沒有把你送給興州,你會不會過得更快樂一點?”陸文欣哽咽著道,“我甚至會想,如果他能當一個好爸爸,做事情不要這麼荒唐,沒讓你知道那些,你還像以前一樣把我當成小姨……”
“我現在也把您當作小姨。”陸之樾平靜地開口了。
陸文欣直愣愣抬頭,詫異地看向他。
陸之樾的語氣不起波瀾,像是無法理解她的懊悔,也對她的眼淚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