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寬扶著博古架,慢慢站直身體。他看了一眼那張支票,上麵的數字足以讓任何普通人瘋狂。然後,他笑了。
那笑聲,開始很低,像是喉嚨裡的嗚咽。接著,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充滿了無儘的絕望和荒謬。
“價格……哈哈……價格!我程家三百年的魂,在你眼裡,隻是一個價格!”
蘇俊轉身,沒有再看他一眼。那笑聲,像無數根針,紮在他的背上。
青龍跟在他身後,走出了密室,走出了這座即將徹底淪為曆史塵埃的宅邸。
夜風吹過,蘇俊停下腳步。
他打開了那個玉盒。
夜風裹脅著塵埃與腐朽的氣息,吹動蘇俊的衣角。
他打開了那個玉盒。
一株通體瑩白、狀若龍形的小草,靜靜躺在絲絨之上。沒有想象中的異香,隻有一股清洌的、近乎於無的氣息。但就是這股氣息,讓夜的燥熱都退散了幾分。
九轉還魂草。
程家三百年的魂。
蘇俊合上玉盒,程寬那絕望的笑聲仿佛還凝固在空氣裡。他沒有回頭,隻是對身後的青龍說了一句。
“去孫老那。”
孫老的藥廬,藏在南城最不起眼的一條舊巷裡。這裡聞不到藥味,隻有一股陳年書卷和乾燥木頭的味道。
蘇俊到時,一個穿著對襟褂子的老人正在燈下用小楷抄錄著什麼。他沒有抬頭,像是早就料到蘇俊會來。
“來了。”
“孫老。”蘇俊將玉盒放在他麵前。
孫老這才放下筆,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他打開玉盒,隻看了一眼,便又緩緩合上。動作裡,沒有驚奇,隻有一種沉重的歎息。
“程家的根。你把它掘了。”
“我需要它。”蘇俊的聲音沒有起伏。
“用三百年的傳承,去補一個人的遺憾。小俊,這筆賬,劃算嗎?”孫老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有一種蘇俊熟悉的,屬於舊時代人的固執。
“我父親在世時,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你不一樣。”
蘇俊的內心,被這句話輕輕觸碰。父親。那個教他商戰權謀,卻從未教他如何麵對背叛與毀滅的男人。
“我父親的買賣,讓他家破人亡。”蘇俊的聲音冷了下去,“孫老,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孫老沉默了。他看著蘇俊,像是在看一個熟悉的陌生人。許久,他才開口:“那丫頭在哪?”
“隔壁。已經準備好了。”
“她怕嗎?”
“她隻怕臉上的字,會給蘇家蒙羞。”
孫老又是一聲歎息,像是要把肺腑裡所有的陳年舊氣都吐出來。“癡兒,都是癡兒。”他站起身,“藥材炮製需要十二個時辰。古法九蒸九曬,一步都不能錯。手術,明天晚上進行。你告訴她,睡一覺。醒來,就都過去了。”
第二天,夜。
手術室裡,現代化的無影燈和古樸的藥爐共存,顯得怪異而和諧。
韓漫躺在手術台上,沒有被麻醉。她的眼睛睜著,倒映出無影燈冰冷的光。她的身體在發抖,卻不是因為害怕手術刀。
那個奴字,是她十二歲那年被烙下的。是她的罪,也是她的贖罪。是她存在的印記。
現在,這個印記要被抹去了。
她忽然有種恐慌。抹去了它,她還是那個為蘇家背負一切的韓漫嗎?
孫老拿著一把薄如蟬翼的手術刀,刀鋒在燈下閃著寒光。他看著韓漫,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丫頭,閉上眼。彆看少主。”
韓漫的視線,一直落在門口那個男人的身上。
蘇俊就站在那裡,身影被燈光拉得很長。他沒有說話,隻是看著。
“少主……”韓漫的聲音,細若蚊蚋。
“這是命令。”蘇俊開口,隻有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