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和平思想保守，他其實知道大鍋飯有問題，但真要他裁員那些為廠子奉獻了大半輩子的老工人回家，他開不了這個口，也怕激起更大的亂子。
於是，局麵就這麼僵持著，隻能在無奈中，把拖欠工資的時間一再延長。
“哎……”郭和平重重地歎了口氣，把手裡燃到儘頭的煙頭用力摁滅在滿是煙蒂的玻璃煙灰缸裡。
他拿起桌上那個印著“先進工作者”字樣的搪瓷杯，想喝口水，發現杯子早已空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疲憊湧上心頭。
也許，真的就像有些人私下議論的，是他這個廠長能力不行，跟不上時代了？
紅衛棉紡廠成立於上世紀60年代，在七八十年代，其實是有過一段極其輝煌的時期的。
廠區裡機器日夜轟鳴，擁有近千名職工，配套的子弟學校、職工醫院、食堂澡堂一應俱全，是方圓幾裡有名的好單位。
可如今，倉庫裡堆滿了賣不出去的勞動布，上麵落滿了厚厚的灰塵。
以往喧鬨的車間，現在大部分時間一片死寂，三班倒早已變成了“一班倒”，還經常因為缺料或故障而停工。
廠區裡那種勃勃的生機，早已被頹敗的氣息所取代。
就在郭和平對著空杯子發呆，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的時候，桌子上那部老舊的搖把電話突然“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郭和平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臉，努力讓自己回回神，然後伸手接起了電話：“喂，你好，我是郭和平……”
晚上，陳默剛和家人吃完飯，客廳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陳默心頭一動，有種預感。
他放下手裡的東西，快步走過去接起了電話。
聽筒裡立刻傳來了陸思源那透著幾分亢奮的聲音，“小默啊！吃飯沒？你托我打聽的事兒，有眉目了！”
陳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語氣依舊平穩：“剛吃完。你說。”
“我還真給你物色到一個，挺符合你要求的！紅衛棉紡廠，聽說過沒？”
“就在城西，老牌國營廠，以前專門生產工裝布、帆布那些，可現在，嘿嘿，徹底趴窩了！”
“紅衛棉紡廠？”陳默在腦海裡快速搜索著這個名字。
印象有些模糊，但並非毫無痕跡。
他似乎聽人提起過，是城西一家頗有年頭的老廠，曾經規模不小，但近幾年漸漸沒了聲響。
“有點印象，但具體情況不了解。你說說看。”
“嘿，這可是個老大難單位了。老國營廠了，以前挺風光，生產那種勞動布的，結實耐用，以前也是計劃經濟的寵兒。可這幾年，徹底不行了。產品賣不出去，倉庫堆得跟山似的，機器老掉牙了。最要命的是，欠了一屁股債，工人工資都欠了三個月了，聽說工人們情緒很大，他們廠長叫郭和平，天天被堵辦公室，焦頭爛額。”
陳默靜靜地聽著，心中快速盤算。
經營困難、產品積壓、債務纏身、工人不穩。
聽起來就是個讓人避之不及的爛攤子啊。
陳默直接問：“上頭是個什麼態度？”
“還能什麼態度？輕工局那邊也頭疼，撥不了款，也拉不來訂單。聽說也暗示過郭廠長，可以想辦法搞活經濟，但具體怎麼搞，也沒譜。姓郭的廠長是個老實人，守成有餘，闖勁不足，讓他裁員或者找新路子，他不敢，也怕擔責任。所以……”
陸思源分析的頭頭是道，最後頓了頓，才繼續說：“你得先看看自己的錢包，大廠，承包費用可不便宜，最起碼得先把拖欠員工的三個月工資付了，才能談彆的。”
“嗯，”陳默沉吟了一下，“那你覺得，如果這時候有人願意去承包，把工人的工資付了，輕工局那邊批準的可能性有多大？”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顯然陸思源在評估：“這事兒……沒先例啊。不過，現在政策確實是鼓勵經濟，減輕國家負擔。如果他們實在沒轍了，死馬當活馬醫，也不是不可能。關鍵是，你打算怎麼談？承包費多少？工人怎麼安置？債務怎麼處理？這些都是雷。”
“我明白。”陳默心裡清楚，這不是請客吃飯，得慢慢談。“第一步，得先接觸一下。思源哥，你能不能想辦法牽個線，讓我跟那個郭廠長，或者輕工局能管這事的人，先非正式地見個麵？探探口風。”
“見郭和平應該問題不大，他現在估計是病急亂投醫。輕工局那邊嘛……我得找人問問。這樣，我先安排你跟郭廠長見一麵，就說是……嗯，說是對紡織行業感興趣的年輕同誌，想去學習參觀一下，順便聊聊有沒有合作可能。彆一上來就提承包，嚇著人家。”陸思源出了個主意。
“行，就按你說的辦。時間越快越好。”陳默果斷同意。
“成，估計就這一兩天。你先彆著急。”陸思源利落地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陳默的心跳有些加速。
事情比他預想的進展要快。
陳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清冷的月光灑在院子裡，他需要好好準備一下，如何說服那個焦頭爛額的郭廠長。
兩天後，陳默開車接上了陸思源，兩人一起開車前往城西的紅衛棉紡廠。
一路上，他注意到越靠近廠區，街景越發顯得陳舊蕭條。
紅衛棉紡廠的大門是那種頗有年代感的磚砌門柱，上麵的廠名鏽跡斑斑。
門衛室裡坐著一個無精打采的老頭，聽說陳默是來找郭廠長的，打了個電話進去確認後，便揮揮手放行了。
廠區很大，能看出昔日的規模。
空曠的水泥地上堆著一些廢棄的機器部件和雜物，高大的廠房牆壁上，早年刷寫的標語已經斑駁脫落，依稀能辨認出“大乾快上，安全生產”等字眼。
車間大多安靜著，隻有一兩個車間隱約傳來機器聲。
顯然已經暫停生產了。
偶爾能看到三三兩兩的工人聚在牆角曬太陽、聊天，看到陳默的小汽車開過，投來好奇又帶著點期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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