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府花廳的鎏金燭台上，九枝紅燭燒得正旺，將繪著蜀錦紋樣的屏風映得明滅不定。屏風中的巫山十二峰在搖曳光影裡時隱時現，神女峰的衣袂仿佛正被花廳內的暖香熏得飄動。林宇望著案幾上蒸騰的霧氣，青瓷碗裡的豆腐腦正漂著嫩黃的蟹黃，這道應天名菜「金鑲玉」在蜀地廚子手裡添了紅油辣子，辣香混著檀香在暖閣裡打轉，卻化不開空氣中緊繃的弦。碗沿凝結的水珠順著釉色流淌，在燈光下劃出一道道金紅相間的軌跡，恰似蜀地官道上那些被雨水衝刷的血痕。
陳茂穿著便服坐在主位，手中犀角杯輕輕磕著紫檀桌沿，發出細碎的清響。他腕間的翡翠扳指在燭火下泛著幽光，雲雷紋在光影中若隱若現。"公子初到蜀地，下官特命庖廚做了些南北合璧的菜式。"他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牛肉，對著燭火輕晃，絳紅色的肉片透出清晰的燈影，連肌理間的紋路都纖毫畢現，"這道"燈影牛肉"須選犍為黃牛肉，取牛腿腱子肉用鹽鹵醃製三日，再以百煉竹紙裹著在青杠炭上慢熏。"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道："青杠炭得是峨眉山陰麵生長二十年以上的老竹燒製，熏出來的肉方能帶著竹香。晾至半乾後片成寸許方片，須薄可透光，連瓷盤上的暗紋都能映出才算合格。"肉片在筷尖顫巍巍的，映得他眼底閃過一絲得意，"配上這自釀的桑落酒，酒壇埋在青城山寒潭旁的地窖裡，取雪水釀造，辣中帶甜，正是蜀地"麻辣鮮香"的妙處。"
酒過三巡，陳茂忽然放下酒杯，撫掌笑道："近日偶得一詩，正想與公子共賞。"利器藏鋒不可輕，江湖詭譎路難行"，公子以為如何？"他拇指摩挲著杯沿，目光似笑非笑地盯著林宇，酒液在杯中蕩出七道漣漪。花廳角落的古琴聲忽然走調，操琴的樂師手指在琴弦上猛地一滑，發出刺耳的雜音，卻無人敢抬頭張望。
林宇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從容拱手，改良抱拳禮的指節輕叩桌麵，袖口的蟒紋暗紋在燭火下若隱若現："大人好詩，此中深意，倒與這蜀道之難頗有相通之處。"他故意將燧發槍的背帶往案幾上一搭，金屬槍托與紫檀木相碰，發出清越的鳴響，"不過依在下愚見，若手中有破局之器，再難的路也能走出坦途。此次入蜀，便是要用這利器，破開蜀地困局。"說罷，他端起酒杯淺抿一口，西域葡萄酒的酸澀在舌尖炸開，混著燈影牛肉的麻辣，在口中形成奇妙的滋味。餘光瞥見陳茂身旁的幕僚捏緊了手中的象牙算盤，算珠在掌心壓出深深的凹痕。
陳茂又夾起一筷燈影牛肉，刀刃般的肉片在筷尖顫巍巍的："說起利器，聽聞西北戰事吃緊，朝廷正為火器短缺發愁。"他忽然壓低聲音，身體前傾，"公子既精於此道，可有良策進獻？"話音未落，廳中氣氛驟然緊繃，負責布菜的侍女手一抖，盛著"夫妻肺片"的白瓷盤傾斜，紅油湯汁在桌沿畫出一道蜿蜒的紅線。幕僚們紛紛放下碗筷，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有人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佩刀。
林宇放下酒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槍托防滑紋，金屬的冷意透過掌心："大人謬讚，在下不過略通皮毛。"他忽然抬頭直視陳茂，燭火在瞳孔中跳動，映得眼神如淬了冰的刀刃，"但火器改良非朝夕之功，需循序漸進。此次入蜀，我定會全力推廣燧發槍，增強軍力。"他頓了頓，夾起一筷「金鑲玉」，豆腐腦裹著辣子在瓷勺裡晃蕩，嫩黃的蟹黃與赤紅的辣油相互糾纏，"倒是蜀地商貿繁榮，若能保障商路順暢，稅賦充盈，於朝廷而言也是一樁幸事。"這話似平常，卻暗含鋒芒——采石磯查獲的賬本裡，記著陳茂以"商路保護"之名抽取三成過路費。
陳茂的筷子懸在半空，嘴角的笑意冷了幾分："公子關心稅賦，下官求之不得。"他夾起一筷色澤紅亮的"夫妻肺片"，牛心舌片在紅油裡泛著光澤，花椒粒粘在肉片上微微發顫，"就像這道菜，看似雜碎燴煮，實則講究"一菜多味，百菜百味"。"他指節輕叩瓷盤邊緣，發出清脆的響聲，"蜀地稅賦亦如這麻辣鮮香，需得調和各方滋味。"說著示意幕僚捧來賬冊，黃絹封麵上"蕪湖關榷稅錄"幾個金字還帶著新漆的氣味，"自下官到任，蜀地商稅逐年遞增，去年更創下二十萬兩的佳績。"賬冊翻開時，林宇眼尖地看見某頁邊角有被橡皮擦過的毛邊，"軍資采購"的數字邊緣透著新鮮墨跡。
"大人治下有方。"林宇指尖敲了敲賬冊上"軍資采購"的條目，"隻是這五萬兩火藥款，卻在應天兵工廠的出貨單上查無記錄——"他忽然瞥見窗外有人影閃過，月光下可見那人穿著衙門差役服飾，"不知大人采購的是何品種？"
陳茂夾起一匙麻婆豆腐，嫩豆腐裹著花椒麵在勺中顫巍巍的，湯汁順著勺沿滴落，在桌布上暈開深色的斑點："公子可知，這麻婆豆腐須用漢源花椒、郫縣豆瓣，起鍋前撒把酥黃豆。"他嚼著豆腐，花椒的麻味在口中炸開，"蜀地多雨，火藥易潮，自然要多備些土製火藥。"話語間，他的手指在桌下輕敲，"倒是公子的燧發槍，聽聞需用精鐵打造槍膛，蜀地鐵礦雖豐，卻都掌握在土司手中，若要開采——"
"那就請大人修書一封，"林宇打斷他，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明日我便去拜會諸位土司。"他忽然起身，燧發槍在腰間晃出危險的弧度，槍帶擦過案幾上的酒盞，發出刺耳的聲響，"天色不早，叨擾大人多時。"
陳茂也跟著站起，袖中密信硌得手腕生疼。他望著林宇的背影，忽然笑道："公子可知，蜀地有句俗話？"山高一尺，霧厚三分"。"他指了指案幾上的川菜，"就像這川菜的麻辣，初嘗隻道是煙火味，細品方知其中藏著七十二般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