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天的深夜,風像發了狂的野獸,裹挾著細碎的冰碴子,嗷嗷叫著往人臉上撲,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塗山工坊的瞭望塔上,那盞破舊的風燈在狂風中劇烈搖晃,忽明忽暗的光影將守衛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在冰冷的牆壁上扭曲變形,看著怪滲人的。巡邏的士兵們即便裹著厚重的棉襖,還是凍得直打擺子,呼出的白氣轉眼間就凝成了霜花,轉瞬即逝。林宇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心裡頭那股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就像有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著他的心。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枕頭底下老爹留給他的玉佩,溫潤的觸感卻怎麼也驅散不了他內心的焦慮。
梆子聲“咚”地響起,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驚得林宇一個激靈。就在這時,牆根底下悄無聲息地冒出個黑影,身穿黑粗布衣裳,與濃稠的夜色完美地融為一體,唯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賊亮賊亮的,透著一股狠勁兒。這人是李萬貫從巴山雇來的亡命之徒,收了唐門的錢,懷揣著致命的毒煙彈,打算給工坊來個致命一擊。他走路時腳步輕得像貓,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蒙著黑巾的臉上,全是對賞錢的貪婪和對即將發生的惡行的期待。
黑影小心翼翼地貓著腰,摸到了通風口旁。這兒是工坊空氣流通的關鍵位置,隻要毒煙一放,整個工坊就會變成人間地獄。他警惕地左瞅瞅右看看,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四周的動靜,確定沒有異常後,這才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那個黑不溜秋的毒煙彈。毒煙彈表麵刻滿了奇怪的符文,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瞅著就讓人心裡發毛。一想到待會兒工坊裡的人被毒煙嗆得痛苦不堪的模樣,黑影嘴角忍不住咧開,露出一抹陰毒的笑。
可就在他準備投擲的瞬間,背後突然炸響一聲:“站住!乾啥的!”黑影嚇得渾身一激靈,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整個人僵在了原地。由於太過緊張,他的手瞬間發麻,原本要扔出去的毒煙彈“砰”地掉在了地上。陶殼子碎裂的刹那,一股黃綠色的毒煙“嗡”地冒了出來,如同一隻被驚醒的惡魔,張牙舞爪地朝著四周瘋狂擴散。
毒煙所到之處,梧桐樹遭了殃。原本還帶著綠意的葉子,瞬間就變黃了,緊接著劈裡啪啦地往下掉,不一會兒地上就鋪滿了枯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蛇皮燒焦了混著腐爛肉的腥臭味,熏得人腦袋直發暈。黑影捂著口鼻,一邊咳嗽一邊往後退,嗓子眼兒裡泛起一股鐵鏽味。他模模糊糊地看見幾個追來的人影被毒煙迅速吞沒,淒厲的慘叫聲和嗆咳聲混在一起,在夜空中回蕩,聽得人心裡直發毛。
“有刺客!放毒煙了!”守西牆的守衛陳三柱扯著嗓子大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他伸手去拔刀,可手剛碰到刀柄,眼睛一翻,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佩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驚飛了屋簷下正在睡覺的貓頭鷹。陳三柱的妻子秀娘住在工坊附近的茅草屋裡,此刻她正懷著七個月的身孕,還在等著丈夫下工回家。
這一嗓子,瞬間讓整個工坊炸開了鍋。年輕的學徒趙小順被那股刺鼻的苦杏仁味兒嗆得從床上蹦了起來,慌亂中一腳踩在自己踢翻的木盆裡,整個人摔得四仰八叉。他顧不上疼痛,爬起來就往門外衝,嘴裡還大聲喊著:“救命啊!救命!”可剛跑到門口,就被濃煙嗆得直咳嗽,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而老鑄幣匠周大福卻顯得沉穩許多。他顫顫巍巍地從床頭摸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牛皮水囊,將裡麵的水倒在自己的粗布汗巾上,仔細地捂住口鼻。他看著屋內被嚇得亂竄的幾個學徒,大聲喊道:“都彆慌!跟在我後麵!”但他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一片混亂的喊叫聲中。
毒煙順著窗戶縫、門縫往裡鑽,就像一條條毒蛇吐著信子,在屋裡四處亂竄。油燈被毒煙一熏,滋滋地響著,火苗泛著綠幽幽的光,把牆上掛著的鑄幣模具照得忽明忽暗,看著就跟鬼火似的,說不出的瘮人。有幾個膽大的工人抄起濕布捂住嘴,想要衝出去看看情況,可剛跑到門口,就看見一個衝進來的守衛七竅流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還撞倒了一旁的熔金爐。滾燙的銅水“嘩”地流了出來,在毒煙中冒著甜腥的霧氣,和毒煙攪和在一起,整個場麵看著讓人頭皮發麻。
林宇被外麵的動靜驚醒,顧不上多想,抓過外套就往外跑。剛跑到門口,就撞見學徒王二剛扶著牆,咳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整個人被毒煙嗆得直不起腰。“二剛!彆慌!拿濕布捂嘴!”林宇大喊一聲,迅速扯下自己的腰帶,泡進水缸裡浸濕,然後硬按在王二剛嘴上。王二剛抬起頭,眼神裡滿是恐懼和感激,他緊緊抓住林宇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就在這時,老匠人張鐵漢拽著幾個學徒,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手裡緊緊攥著濕布,大聲喊道:“林大人!東邊庫房有陳年艾草!這玩意兒能解毒,點著了冒煙就能擋住毒霧!還得趕緊煮成湯藥!”張鐵漢的臉上已經被毒煙熏得發黑,他一邊說一邊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臟六腑咳出來。
林宇正聽著,眼角餘光瞥見工坊主臉色發紫,被毒煙逼得連連後退,腳下一個不穩,眼看就要撞上身後的石柱。林宇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衝過去,用自己的背抵住石柱,將工坊主護在懷裡。他抹了把臉上的毒水,扯開嗓子喊道:“都聽我的!不想死就照做!老張,你帶二十個人去取艾草!剩下的跟我救人!”工坊主靠在林宇身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小林,辛苦你了……一定要保住工坊啊……”
*話還沒說完,潮濕的空氣裡突然泛起鐵鏽般的腥甜。林宇瞳孔驟縮,三個守衛的青銅刀柄同時發出細微的嗡鳴——那是淬毒暗器觸發的征兆。緊接著“撲通”“撲通”幾聲悶響,守衛們如同斷線木偶般栽倒在地,喉間溢出混著血沫的黑痰,指甲深深摳進石板縫裡,在地上劃出五道蜿蜒的血痕。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扯下披風裹住最近的守衛時,聽見對方胸腔裡傳來破風箱般的喘息。腐肉氣息撲麵而來的瞬間,滾燙的毒痰帶著碎肉“啪嗒”濺在他顴骨,灼燒感順著皮膚蔓延。林宇咬牙將人扛上肩頭,靴底碾過滿地黏稠的痰液,在光滑的地磚上打滑。
通風口的鐵柵欄被氣浪撞得叮當作響,灰綠色毒煙如潮水般翻湧而入。他被熏得涕淚橫流,肺葉像被千萬根銀針紮刺,每呼吸一次都帶著鐵鏽味的劇痛。背上的守衛突然弓起身子,喉間發出非人的嘶吼,染血的手指死死揪住他的衣領。溫熱的液體順著後頸滲進衣襟,腥氣混著腐臭幾乎讓他作嘔。
“撐住!”林宇悶哼一聲,用膝蓋撞開半掩的鐵門。狂風裹挾著毒煙倒灌進來,他眼前炸開密密麻麻的黑點,踉蹌著扶住牆壁,指甲在青磚上刮出刺耳的聲響。背上的重量突然變得異常沉重,守衛的頭顱無力地垂落,嘴角溢出的黑血順著他脊梁蜿蜒而下,在披風上暈開大片墨色。*
“咳咳……大人快走……彆管我……”守衛有氣無力地掙紮著說道。林宇胳膊一使勁兒,大聲吼道:“少廢話!我林宇絕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兄弟!”好不容易把守衛安置好,林宇剛要返回繼續救人,就瞧見貨架底下縮著一個小孩。小孩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貨架在毒煙的侵蝕下吱呀作響,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毒煙順著貨架的縫隙鑽進去,在小孩的脖子上熏出了青紫的印子,小孩的小手在空中胡亂抓著,指甲縫裡全是血。
林宇“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身子擋住搖搖欲墜的貨架,嗓子都快喊啞了:“彆怕!有我呢!”就在貨架眼看著要塌下來的時候,張鐵漢帶著人及時趕到,大夥兒一起用力,抬起了貨架。把孩子救出來時,孩子已經昏過去了,小臉滾燙。林宇摸著孩子的臉,聲音都變了:“快!把艾草點上!”
此時的工坊裡亂成了一鍋粥,咳嗽聲、喊叫聲、搬東西的聲響混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毒煙越來越濃,像一張巨大的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呼救聲也漸漸變得微弱。但林宇和工坊的眾人沒有一個人放棄,他們互相攙扶著,在這如同鬼門關一般的地方,咬牙堅持著,盼望著能等到轉機的那一刻。
轟然巨響撕裂夜幕,存放銀料的倉庫方向炸開一團赤紅色火球。毒煙裹挾著未燃儘的火藥殘渣,如猙獰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將整座工坊吞噬在火海與硝煙之中。衝天火光照亮了工坊內狼藉的景象——熔銀爐傾倒在地,滾燙的銀水在青磚上蜿蜒成河,工匠們沾滿炭灰的臉龐被映得忽明忽暗,驚恐與絕望在瞳孔中不斷放大。
爆炸產生的氣浪如同無形的巨手,掀翻了堆放整齊的模具架,木梁斷裂的哢嚓聲混著人們的慘叫此起彼伏。林宇被氣浪狠狠推搡著撞上斑駁的磚牆,後腦勺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炸開無數金芒,喉間泛起鐵鏽味的腥甜。可當他瞥見不遠處被橫梁壓住的學徒在濃煙中掙紮時,咬著牙用染血的手掌撐地,碎石嵌入掌心也渾然不覺。
“彆亂跑!用濕布捂口鼻!”他扯著嘶啞的嗓子嘶吼,聲音被呼嘯的氣浪撕成碎片。踉蹌著衝向被困學徒的過程中,腳下不知踩到什麼黏膩的東西,險些摔倒。定眼一看,竟是熔銀爐泄漏的銀水凝結成的尖銳銀塊,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幽光。此刻毒煙借著氣浪四處流竄,所到之處,人們接連捂住喉嚨劇烈咳嗽,有人甚至開始抽搐,在地上痛苦翻滾。
在混亂中,林宇發現有幾個匠人被困在了倒塌的梁柱下。其中一位年輕匠人叫劉虎,他的腿被梁柱死死壓住,臉上滿是痛苦的表情,但嘴裡還在喊著:“彆管我!先救其他人!”林宇顧不上危險,和幾個工人一起衝過去,試圖抬起梁柱。梁柱太重了,每抬一下都十分艱難,毒煙還不停地往他們口鼻裡灌,嗆得他們眼淚直流。但沒有人退縮,大家咬著牙,憋足了勁兒,終於將梁柱抬起,把被困的匠人救了出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工坊裡的情況越來越危急。艾草雖然點著了,但毒煙實在太濃,一時之間難以完全驅散。中毒的人越來越多,大家的體力也快支撐不住了。林宇看著眼前的慘狀,心急如焚,額頭的汗珠混著毒煙凝成的黑灰,不停地往下滴。就在他感到絕望之際,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從人群中艱難地走了出來。老者頭發蓬亂,臉上布滿皺紋,身上的粗布衣裳破破爛爛,還沾著不少泥漿,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明亮。
“大人,我是蜀地的遊醫,懂得些解毒的法子。”老者的聲音沙啞卻堅定,在一片混亂中顯得格外清晰。
林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老者麵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滿是希冀:“快!請您救救他們!隻要能救大家,要我做什麼都行!”
老者布滿老年斑的手微微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拍了拍林宇冷汗涔涔的手背。渾濁的瞳孔在濃重的毒霧中泛起幽光,當他的目光掃過滿地蜷縮抽搐的人群時,眼角的皺紋突然繃緊如弓弦。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指向東南方峭壁:"蜀地山中的七葉一枝花、半邊蓮,采來熬成湯服下,可解此毒!"話音未落,他已經撕開腰間油漬斑斑的布囊,乾枯的指節靈巧地翻動著草藥,"年輕人動作快些,分成三隊!一隊攀岩采藥,二隊留守熬藥,三隊持火把警戒——這毒霧裡怕是藏著見光死的瘴蟲!"
他隨手揪出幾株泛著銀邊的草葉,青黑色汁液順著掌心滴落。學徒接過草藥時,老者突然攥住對方手腕,骨節發白:"碾碎後兌入溫酒,先給中毒輕的人服下。記住,藥量要精準到半錢,多一分灼傷脾胃,少一分..."話尾被劇烈的咳嗽打斷,暗紫色血沫濺在草葉上,反倒讓草藥顯得愈發青翠刺目。
在老者的指揮下,原本混亂的工坊漸漸有了秩序。年輕力壯的工人紛紛拿起工具,朝著後山奔去;其他人則圍在老者身邊,幫忙處理草藥。林宇看著這一幕,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知道,隻要大家齊心協力,就一定能度過這場危機。而此時,毒煙仍在彌漫,與艾草的煙霧交織在一起,在後山方向,一場爭分奪秒的采藥救援行動正在緊張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