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三刻,暑氣正盛。蘇府連綿的梯田在烈日下泛著白晃晃的光,稻穗蔫蔫地垂著,仿佛也在為即將揭露的真相沉默。梯田上空的蟬鳴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一隻灰雀驚起,翅膀掠過“蘇記”田界石,驚落幾片粘在石麵上的枯葉——那是去年秋收時,佃戶們偷偷埋下的稻種,終究沒能在蘇府的地界上發芽。
林宇握著長槍的手早已被汗水浸透,槍杆上的纏繩勒進掌心,卻不及他眼底的冷意刺骨。他盯著那塊半人高的界石,表麵鑿著的“蘇記”二字新得能蹭掉金粉,與周圍被風雨侵蝕的老石形成刺眼對比。深吸一口氣,他猛然發力,手中長槍的硬木槍托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向界石!
“轟——哢嚓!”第一擊下去,界石表麵裂開蛛網狀的紋路,露出內裡淺灰色的夾層。圍觀的百姓們下意識後退,虎娃躲在張大叔身後,手指緊緊揪住對方的衣角。林宇額角青筋暴起,長槍再次掄起,這次對準裂縫處重重砸下!石塊轟然崩塌,碎成數塊,一道刺目的銀光驟然迸***——界石內部竟被掏空,嚴絲合縫地嵌著一排排碼放整齊的銀錠!
陽光穿過懸浮的石粉,照在銀錠上,映得眾人眼前一片雪亮。每一錠都光潔閃亮,正麵清晰地鏨刻著“丁稅專用”四個大字,棱角處還留著鏨子敲擊的細密紋路。然而下方本該是編號的位置,卻空空如也,隻在底部刻著一行更小的字,若不細看幾乎難以察覺:“蘇府買田專用”。
人群瞬間死寂,隻有田埂邊的水渠傳來潺潺流水聲。張大叔顫抖著蹲下身,粗糙的手掌在碎石堆裡翻找,終於拾起一錠沉甸甸的銀子。他年近五旬,掌心的老繭比石頭還厚,此刻卻像被火燙了般,銀錠在手中不住顫抖。“當啷”一聲,銀錠砸在界石殘片上,清越的響聲刺痛著每個人的耳膜。
“合著…合著咱們勒緊褲腰帶,賣兒賣女換來的丁稅銀子……”張大叔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嘶啞哽咽。他死死攥著銀錠,指關節發白,渾濁的眼睛盯著“丁稅專用”的刻痕,張大叔猛地將銀錠翻過側麵,陽光照亮上麵密密麻麻、深深刻入銀體的一道道短橫:"看!這刻痕…一道就是他用命換的一畝隱田!"他的手指劃過那些刻痕,仿佛在撫摸一個個逝去的靈魂,"每一道,都是一個頂名戶的血,一個被吞掉的家啊!"穿青布衫的漁婦突然跌坐在田埂上,手中的魚簍"哐當"落地,幾尾泥鰍在滾燙的泥地掙紮。她盯著銀錠上的"彩姑"——那是她夭折女兒的名字,去年正是賣了女兒的陪嫁銀鐲才湊夠丁稅。"我的彩姑啊……"她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你走的時候才七歲,鐲子還沒戴熱乎啊!"戴鬥笠的老獵戶默默蹲在界石旁,用獵刀刻下"柱兒"二字——那是他失蹤三年的兒子。刀痕與銀錠上的刻痕重疊,他突然對著蘇府方向啐了口血沫:"老子進山打虎,卻護不住自家娃的一畝三分地!"十六歲的春桃攥著剛繡好的荷包,那是給哥哥準備的婚禮信物。哥哥上月剛被頂名充丁,此刻她盯著銀錠上的"狗剩",突然把荷包扔向界石:"說好的良田千頃,原來都是用我哥的斷指換的!"荷包上的並蒂蓮蹭到銀錠血跡,紅得刺眼。
人群中傳來抽噎聲,王嫂子抱著孩子跪下,淚水滴在孩子破舊的衣襟上——她男人正是跟著王老漢一起跳河的。
林宇站在一旁,手中的長槍不知何時垂落。他望著那些銀錠,突然發現每錠底部都有類似的乳名:"柱兒""狗剩""彩姑"……這些都是他在稅冊上見過的名字,都是那些頂著蘇府田產卻連祖墳都買不起的可憐人。他的胸口發悶,想起陳墨在茶館說的話:"頂名丁的血,都滲進了這些銀錠裡。"
"鄉親們,都來看!"張大叔舉起銀錠,在烈日下轉身,讓每個人都能看到那些刻痕,"蘇老爺說丁稅太重,是咱們沒本事!可咱們賣兒賣女繳的稅,都成了他買地的印泥!成了他田契上摁死咱們的血指印!"他指向遠處連綿的梯田,"這些地,每一寸都浸著咱們的汗、咱們的血、咱們孩子的哭聲!"戴瓜皮帽的賬房先生推了推眼鏡,撿起變形的銀錠仔細端詳:"每錠含銀九錢二分,與《戶部鑄銀規製》相差三錢——"他突然顫抖著指向蘇府,"他們連熔銀時克扣的火耗,都是咱們的救命錢!"虎娃的小夥伴鐵蛋舉著銀錠跑向田渠,對著水麵照出"蔫娃"二字:"虎娃你看!王爺爺的名字在水裡漂著呢!"他突然把銀錠按進泥裡,"讓水衝走這些壞銀子,王爺爺就能回來了!"
人群中,一個精瘦的漢子突然衝出來,搶過張大叔手中的銀錠,對著石頭狠狠砸去!銀錠變形,露出裡麵隱約的木紋——原來每錠銀子中間都嵌著一小塊田契碎片,上麵蓋著蘇府的火漆印。"***!"漢子怒吼,"他連銀子都要吃咱們的血肉!"穿補丁圍裙的李嬸扒開銀錠堆,突然驚呼:"這兒有俺男人的鞋印!"她丈夫去年累死在礦上,臨終前在銀錠模子上按了個血手印。此刻她對著鞋印磕頭,額頭撞在碎石上:"當家的,你的血沒白流啊!"戴枷的流放犯突然掙開衙役,撲向銀錠堆。他脖子上的木枷刻著"抗稅"二字,正是三年前為保護頂名戶被蘇府構陷。"這些銀錠……"他撫過"篾匠"的刻痕,"是我替老篾匠繳的稅,他卻沒等到今天……"
虎娃從張大叔身後探出頭,盯著銀錠上的"蔫娃"二字,突然想起王爺爺常給他糖吃的模樣。"張爺爺,"他小聲問,"蔫娃爺爺是不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張大叔摸著虎娃的頭,淚水再次決堤:"是啊,去了一個不用繳丁稅的地方……"
林宇站在一旁,手中的長槍不知何時垂落。他望著那些銀錠,突然發現每錠底部都有類似的乳名:“柱兒”“狗剩”“彩姑”……這些都是他在稅冊上見過的名字,都是那些頂著蘇府田產卻連祖墳都買不起的可憐人。他的胸口發悶,想起陳墨在茶館說的話:“頂名丁的血,都滲進了這些銀錠裡。”
“鄉親們,都來看!”張大叔舉起銀錠,在烈日下轉身,讓每個人都能看到那些刻痕,“蘇老爺說丁稅太重,是咱們沒本事!可咱們賣兒賣女繳的稅,都成了他買地的印泥!成了他田契上摁死咱們的血指印!”他指向遠處連綿的梯田,“這些地,每一寸都浸著咱們的汗、咱們的血、咱們孩子的哭聲!”
人群中,一個精瘦的漢子突然衝出來,搶過張大叔手中的銀錠,對著石頭狠狠砸去!銀錠變形,露出裡麵隱約的木紋——原來每錠銀子中間都嵌著一小塊田契碎片,上麵蓋著蘇府的火漆印。“***!”漢子怒吼,“他連銀子都要吃咱們的血肉!”
虎娃從張大叔身後探出頭,盯著銀錠上的“蔫娃”二字,突然想起王爺爺常給他糖吃的模樣。“張爺爺,”他小聲問,“蔫娃爺爺是不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張大叔摸著虎娃的頭,淚水再次決堤:“是啊,去了一個不用繳丁稅的地方……”
這時,老篾匠顫巍巍地撿起另一錠銀子,底部刻著“篾匠”二字——那是他的小名。“我就說,”他喃喃道,“去年繳的稅銀,怎麼會是新鑄的……”他望向林宇,“大人,這些銀子,都是咱們繳的丁稅,卻被鑿開重鑄,刻上他們的記號,用來買咱們的地……”
林宇握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想起在蘇府密室看到的賬本,“頂名丁損耗銀”的條目下,每筆都對應著這樣的銀錠。這些本應上繳國庫的稅銀,被蘇府截留下來,變成了兼並土地的利刃,而每一次土地易主,就有無數像王老漢這樣的百姓被逼上絕路。
“都記著!”林宇突然大聲道,“這些銀錠,這些刻痕,都是蘇府的罪證!他們用咱們的血汗錢買地,又用這些地逼咱們繳更多的稅,這是喝咱們的血,吃咱們的肉!”他指向遠處的蘇府大宅,飛簷在烈日下泛著冷光,“但今天,咱們要讓這些罪證見天日,要讓天下人知道,什麼叫‘隱田’,什麼叫‘頂名戶’!”
百姓們沉默片刻,突然爆發出震天的怒吼:“還我良田!”“給蔫娃報仇!”虎娃也跟著大喊,聲音裡帶著哭腔。張大叔抹了把淚,撿起一塊刻著“蘇記”的碎石,狠狠摔在地上:“走!找蘇老爺算賬去!”
人群正要湧動,遠處傳來馬蹄聲。陳墨帶著幾個衙役匆匆趕來,看到滿地的銀錠,眼中閃過怒火。他撿起一錠,看到底部的乳名,喉結滾動:“林兄,這些銀錠,每一個都是一條人命啊……”
“陳兄,”林宇沉聲道,“把這些銀錠收好了,還有界石裡的田契碎片,都是鐵證。”他望向漸漸圍攏的百姓,“鄉親們,蘇府的罪行,朝廷一定會徹查!這些被吞掉的田,被害死的人,都會討回公道!”
張大叔望著林宇,突然跪下,身後的百姓紛紛跟著跪下。“青天大老爺!”他叩首在地,“求您給咱們做主啊!”林宇慌忙扶起他,觸到他布滿老繭的手,心中一陣刺痛。
日頭偏西,梯田上的蟬鳴漸漸低落。銀錠被一一收集,陽光照在“丁稅專用”的刻痕上,卻再也映不出半點光彩。那些歪歪扭扭的乳名,像一個個傷口,在烈日下流淌著鮮血。虎娃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泥地裡畫著“蔫娃”二字,旁邊還有個歪歪扭扭的笑臉——那是王爺爺最後一次給他糖時的模樣。
遠處,蘇府的狗叫聲傳來,卻再也嚇不住這些憤怒的百姓。他們攥緊手中的銀錠、碎石,眼神堅定。因為他們知道,今天,在這片被血淚浸透的土地上,真相已經破土而出,那些被掩埋的罪惡,終將在陽光底下無所遁形。
銀錠的冷光與夕陽的餘暉交織,照在梯田的水麵上,波光粼粼。那些被鑿開的界石,像一道傷口,暴露著蘇府的貪婪與殘忍。而在這傷口之下,是無數百姓的希望——他們相信,總有一天,這片土地會重新屬於耕耘它的人,那些刻在銀錠上的乳名,不會再成為催命的符,而是成為曆史的見證,永遠銘記這段血淚交織的過往。
夜幕降臨,田頭燃起篝火。百姓們圍坐在一起,傳看著那些銀錠,講述著每個乳名背後的故事。虎娃聽著聽著,靠在張大叔懷裡睡著了,手中還攥著一塊刻著“蔫娃”的銀錠碎片。張大叔望著星空,輕聲道:“老王啊,你看,咱們的血沒白流……”
篝火劈啪作響,火星飛向夜空,仿佛是那些逝去的靈魂在起舞。明天,這些銀錠將被送往衙門,成為蘇府罪行的鐵證。而這片梯田,終將迎來新的主人,那些用血汗澆灌它的百姓,終將在自己的土地上,種下希望的種子,讓豐收的喜悅,取代曾經的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