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
燈火通明,卻驅不散帳內沉凝如鐵的寒意。林宇端坐主位,玄色常服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唯有案頭跳躍的燭火,在他深邃的眼眸裡投下兩點冰冷的星芒。梟一肅立一側,如同沉默的刀鞘,氣息內斂,卻蓄著隨時可撕裂夜色的鋒芒。
帳簾猛地被掀開,一股濕冷的夜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泥腥氣灌入。兩名親衛營士兵拖著一個被五花大綁、如同爛泥般的身影,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麵上。正是張二狗。他的左腕被一柄腰刀貫穿,傷口血肉模糊,鮮血混著泥水不斷淌下,在身下洇開一片暗紅。他臉上毫無血色,因劇痛和失血而劇烈顫抖著,眼神渙散,口中塞著破布,隻能發出絕望的“嗚嗚”聲。
梟一上前一步,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鐵:“大人,人犯張二狗已帶到。拒捕逃脫,意圖引爆‘雷火毒蒺藜’未遂,口中藏有‘血蟾酥’毒丸,已被屬下摳出。”他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那顆裹著暗紅蠟衣、沾著血絲的致命毒丸。
林宇的目光,如同無形的山嶽,緩緩落在張二狗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穿透力,讓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張二狗身體猛地一僵,連顫抖都停滯了一瞬,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從那雙渙散的瞳孔深處彌漫出來。
林宇微微抬手。
梟一會意,上前一把扯掉張二狗口中的破布。
“呃……嗬嗬……”張二狗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貪婪地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隨即被濃重的血腥味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鼻涕混著血沫湧出。
“毒,”林宇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鑿進張二狗的耳膜,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下在何處?”
張二狗身體篩糠般抖著,眼神瘋狂閃爍,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又似乎在強忍著巨大的恐懼和某種無形的約束。他猛地閉上眼,喉嚨裡發出野獸般壓抑的低吼。
林宇的指尖在冰冷的案麵上輕輕一叩。
嗒。
一聲輕響,如同喪鐘敲在張二狗的心頭。
梟一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軍靴狠狠踩在張二狗被貫穿手腕的刀柄上!用力一碾!
“啊——!!!”非人的慘嚎瞬間撕裂了帳內的死寂!張二狗的身體如同被扔進油鍋的活蝦般瘋狂彈跳、扭曲!劇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了他所有的意誌防線!他再也無法忍受,嘶聲哭嚎起來:“我說!我說!是……是東營三號井!毒……毒下在井裡!用……用油紙包了……沉在……沉在井壁的石縫裡!每天……每天輪值時……就……就偷偷放一點進水裡……是……是慢性的……”
他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巨大的痛苦徹底摧毀了他的抵抗。
“同夥?”林宇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在詢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沒……沒有同夥!就……就我一個!真的!大人饒命啊!”張二狗哭喊著,眼神裡充滿了求生的渴望。
“誰指使?”林宇的指尖再次在案麵輕輕一點。
嗒。
梟一的腳再次抬起,作勢欲碾!
“我說!我說!”張二狗嚇得魂飛魄散,尖叫道,“是……是成都府!一個……一個臉上有疤的人!他……他給了我一百兩金子!說……說事成之後,讓我遠走高飛!還……還說……說我的老娘……在……在成都府……被他們照顧得很好……嗚嗚……大人饒命!小的……小的也是被逼的啊!他們抓了我娘!我不乾……我娘就……”
“臉上有疤?”梟一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可是‘疤臉劉’?”
“是!是!就是他!他……他讓我叫他‘劉爺’!”張二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拚命點頭。
“‘黑水’的老巢,”林宇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北風卷過冰原,“‘鬼見愁’絕穀,在邛崍山脈何處?具體位置?”
張二狗猛地一僵,眼中瞬間爆發出極致的驚恐!仿佛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某種禁忌的詛咒!他瘋狂地搖頭,語無倫次:“不……不知道!小的真不知道!大人!‘黑水’……‘黑水’的事……小的這種小嘍囉……怎麼可能知道他們的老巢……求大人明察!小的隻知道……隻知道聽‘疤臉劉’的命令行事……彆的……彆的真的不知道啊!”
他的恐懼是如此真實,不似作偽。顯然,“鬼見愁”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是遠超他身份所能觸及的禁忌。
林宇沉默地看著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他靈魂深處的恐懼。帳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隻有張二狗粗重絕望的喘息和傷口血液滴落的“嗒……嗒……”聲。
“帶下去。”林宇終於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給他止血。關入死牢,嚴加看管。他的口供,一字不漏,記錄下來。”
“是!”親衛營士兵立刻上前,如同拖拽一袋垃圾,將癱軟如泥、隻剩絕望嗚咽的張二狗拖出了大帳,地麵上留下一條蜿蜒的暗紅血痕。
帳簾落下,血腥味似乎也被隔絕在外。梟一看著林宇,低聲道:“大人,看來這廝確實隻是外圍的棋子,所知有限。‘鬼見愁’的位置……”
“無妨。”林宇打斷他,眼中寒芒一閃,“位置已有。張二狗的口供,足以釘死陳茂,坐實‘疤臉劉’的罪證。”他站起身,玄色的身影在燭光下拉得很長,“走,去看看柳如煙。”
營中醫官帳後,淨室。
這裡被臨時隔開,燃著驅寒的炭盆,空氣中彌漫著濃烈苦澀的藥味,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兩名麵容疲憊卻眼神專注的女醫官守在榻邊,看到林宇和梟一進來,連忙起身行禮。
柳如煙靜靜躺在榻上,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薄胎白瓷,仿佛一觸即碎。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乾裂起皮。雙肩纏著厚厚的、滲出暗紅血跡的繃帶,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被小心地用軟枕墊著。即使是在昏迷中,她秀氣的眉宇間也緊緊蹙著,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顯得異常艱難,帶著胸腔深處細微的雜音。
九轉還魂丹吊住了她的命,卻也透支了她殘存的生命力。那霸道的蛇枯藤混毒,如同跗骨之蛆,正一點點蠶食著她的生機。
林宇走到榻邊,腳步無聲。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柳如煙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那目光沉靜依舊,卻似乎比帳外的夜色更深沉了幾分。他緩緩伸出手,並未觸碰,隻是懸停在柳如煙露在薄被外、纏著繃帶的手腕上方寸許。
一股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內息,如同無形的暖流,從他指尖悄然探出,極其輕柔地拂過柳如煙的腕脈。這並非療傷,更像是一種最精密的探查。
梟一和兩名女醫官屏息凝神,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片刻,林宇收回了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深處那絲微不可察的波瀾已歸於沉寂。他沒有說話,隻是對兩名女醫官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