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趙猛炸雷般的吼聲,帶著無邊的恨意和一絲強行壓抑的悲愴,響徹整個軍陣,甚至壓過了風雨之聲,“炮隊!目標——成都府東門城樓!最後一次校射!給老子瞄準了!讓城裡的狗官們看清楚!看清楚這炮口!記住這炮口!”
“得令!”炮隊官嘶聲回應,令旗猛揮!
三門虎蹲炮的炮口,在炮手們沉默而迅捷的操作下,再次微微調整角度,黝黑的洞口如同三隻冰冷的眼睛,死死地、帶著最後的死亡威脅,“盯”住了遠方城樓最高處那麵在風雨中無力飄搖的明黃旗幟!
“放——!”趙猛的聲音如同驚雷炸裂!
轟!轟!轟!
三聲巨大的轟鳴猛然撕裂了清晨的寂靜!炮口噴吐出熾熱的火舌和濃煙,三枚沉重的空包威懾彈(僅裝填火藥,無實彈)帶著刺耳的尖嘯,如同死神的獰笑,狠狠地砸向成都府東門城樓前方的開闊地!
嘭!嘭!嘭!
巨大的爆炸聲在距離城牆尚有百餘步的泥濘地上響起!泥土、碎石、積水被狂暴的氣浪掀起數丈高!強烈的衝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撞在城牆上!雖然並未造成實質破壞,但那震耳欲聾的巨響和近在咫尺的毀滅景象,讓城樓上本就驚惶的守軍瞬間魂飛魄散,不少人嚇得癱軟在地,甚至有人失聲尖叫!
硝煙彌漫,刺鼻的硫磺味在冷雨中迅速擴散。
趙猛緩緩收回指向成都府的佩刀,刀尖斜指地麵,雨水順著血槽不斷滴落。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座在硝煙中仿佛瑟瑟發抖的城池,眼中燃燒的怒火漸漸化為一種冰冷刺骨的刻骨恨意。
“撤!”他猛地一勒韁繩,調轉馬頭,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目標——重慶府!開拔!”
沉重的腳步聲、車輪碾過泥濘的聲響再次響起。玄色洪流在彌漫的硝煙和冷雨中,如同退潮般,緩緩轉向東方。炮口雖已轉向,但那三聲驚天動地的炮響,如同最後的死亡宣告,已深深烙印在成都府每一個人的心底。懸頂之劍雖暫時收回,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將永遠伴隨著這座城池,直到清算之日真正降臨。
北京,乾清宮西暖閣。
崇禎帝朱由檢背對著禦案,負手而立,身形在巨大的宮燈下顯得有些單薄。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寒風嗚咽。禦案上,溫體仁那份字字誅心的奏本,與林宇、陳茂的奏章並排放著,如同三塊沉甸甸的巨石,壓得他心頭發悶。
他煩躁地在暖閣內踱步,明黃色的龍袍下擺拂過光潔的金磚地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林宇的奏章,字字鏗鏘,證據鑿鑿,陳茂的罪行令人發指,其除奸之心似乎昭昭。可那兵圍省府、炮指衙門的舉動……崇禎的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溫體仁那句“此例一開,國將不國”如同魔咒般在他耳邊回響。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武將的失控,是皇權威嚴的挑戰!林宇此舉,無論初衷如何,其跋扈之態已顯露無遺!
而溫體仁的奏章,則如同最精準的毒刺,刺中了他內心最深的恐懼——藩鎮。林宇在新軍根基深厚,如今又挾“除奸”之名,若再縱容其掌控全川……崇禎不敢再想下去。
“陛下,”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捧著一份新的、蓋著四川按察使衙門火漆的密報進來,聲音壓得極低,“四川按察使密奏,林宇……已遵旨撤兵了。其部已於今日午後退離三十裡驛,回返重慶府。隻是……撤兵前,其部將趙猛下令炮擊成都府城前空地,炮聲震天……”
崇禎猛地停住腳步,霍然轉身,眼中閃過一絲驚怒:“他還敢炮擊?!他想做什麼?示威嗎?!”聲音在空曠的暖閣裡顯得有些尖利。
王承恩連忙躬身:“按察使奏報,言其炮擊之處距城牆尚遠,未造成損傷,乃空包威懾彈。意在……震懾。”
“震懾?好一個震懾!”崇禎冷笑一聲,胸膛起伏,“他眼裡還有沒有朕!有沒有朝廷!”他走到禦案前,目光再次掃過溫體仁的奏本,那“勒令撤兵”、“押解進京”、“相機鎮壓”的字眼此刻顯得無比刺眼,卻又無比符合他此刻的心境。
林宇的撤兵,並未平息他心中的怒火,反而更像是一種被逼無奈的敷衍,那最後的三聲炮響,更是赤裸裸的挑釁!溫體仁說得對,此風絕不可長!若不對林宇加以嚴懲,日後邊將悍臣,誰還會將朝廷法度放在眼裡?
崇禎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帝王特有的冷酷與決斷。他不再猶豫,抓起朱筆,蘸飽了濃豔如血的朱砂,在溫體仁那份奏本的末尾,力透紙背地批下幾個鮮紅的大字:
“如擬。嚴旨申飭林宇跋扈,責令其閉門思過,靜候三法司查勘!川省軍務,暫由都指揮使司代管。陳茂一案,著三法司並錦衣衛,速遣乾員入川,嚴查!欽此!”
朱批落下,殷紅刺目。崇禎丟下朱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做出了一個艱難而冷酷的決定。他疲憊地揮揮手:“即刻發還內閣,明發上諭!”
“遵旨!”王承恩躬身應諾,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份承載著帝王意誌和朝堂洶湧暗流的奏本與朱批,退出了暖閣。
暖閣內,燭火搖曳,映照著崇禎年輕卻已顯憔悴的臉龐。他望著窗外無邊的夜色,心中一片紛亂。他隱隱覺得,自己批下的這道旨意,或許並未能真正平息川省的驚濤駭浪,反而更像是在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口,又添上了一塊沉重的巨石。而此刻,遠在數千裡之外的溫體仁府邸書房內,看著那份謄抄回來的、帶有鮮紅朱批的旨意,枯瘦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陰沉而得意的笑容。林宇這把鋒芒畢露的刀,終於被他暫時套上了枷鎖。